“伍豪事件”始末
1968年我出差回北京,我的伯父周恩來和伯母鄧穎超,突然跟我談起了“伍豪事件”。那時候“文化大革命”正在轟轟烈烈地展開,據(jù)說,有一天紅衛(wèi)兵小將翻出了上海20世紀30年代刊有《伍豪啟事》的舊報紙,就把這張報紙送到了中央文革小組江青手上。當時江青想整我伯父,正愁找不著“黑材料”呢,一見這張舊報紙如獲至寶,便意欲借此事,謀害伯父。
伯父伯母跟我談起“伍豪事件”,是為了讓我有一個思想準備,如果外面有人說起這件事情,我心里應該有個底,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那么,“伍豪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1932年2月20日和21日,上海《時事新報》、《時報》、《申報》等多家報紙,連續(xù)兩天在顯著的位置、用醒目的標題,刊登了一則《伍豪等脫離共產(chǎn)黨啟事》。《啟事》以伍豪的名義,宣稱伍豪等243人即日起脫離共產(chǎn)黨。該《啟事》一經(jīng)刊出,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伍豪是誰呢?
伍豪是周恩來在五四時期用過的筆名。1919年,伯父從日本回來,適逢五四運動,天津很多一起投入運動的大學生,成立了一個覺悟社,為了追求一些新意,他們不用原來的姓名,改用編號來當名字。大家一起抓鬮,抓50個鬮,抓到幾號鬮就用其諧音來起名字,伯父抓的是第五號,所以就叫“伍豪”。
所謂“伍豪事件”,是國民黨特務一手炮制的。他們在報紙上刊登伍豪脫黨啟事,是想達到污蔑周恩來、瓦解共產(chǎn)黨在白區(qū)革命力量的目的。
為什么國民黨特務要如此大費周折地制造謊言,陷害伯父呢?起因是顧順章的叛變。
顧順章是上海市寶山吳淞人,中共地下情報人員。
四一二政變后,顧順章轉(zhuǎn)移到武漢從事秘密斗爭,負責制裁叛徒和特務。“八七會議”后,顧順章在上海參加中央特委,擔任伯父直接領導下的中央特科行動科(三科)負責人。其時,他領導的“紅隊”(又稱“打狗隊”)極為活躍有名,確實制裁了不少叛徒和特務,震懾了敵人,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黨在白區(qū)的損失,顧順章由此當上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但顧順章居功自傲,且利用工作的特殊性,日漸腐化,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當時任中央特科二科(情報科)科長的陳賡就曾憂慮地說:“只要我們不死,準能見到顧順章叛變的那一天。”就在黨中央考慮將其調(diào)離特科之際,顧順章在漢口被捕叛變。
顧順章是中央特科的負責人之一,他對中央機關的人都熟悉、了解,誰住在哪兒,是怎么接頭的,暗號是什么他都清楚,所以他叛變后的形勢很危險。當時,潛伏在國民黨中統(tǒng)機關的中共地下黨員錢壯飛,截獲到顧順章叛變的電報后,連夜乘火車到上海,報告了黨中央。當時中共所有的領導基本都在上海,我伯父馬上布置,把中共的所有領導人全部轉(zhuǎn)移。
顧順章在南京面見蔣介石之后,帶領特務來到上海,想一舉抓獲中共領導人,結果卻撲了個空。
抓捕共產(chǎn)黨的計劃失敗后,國民黨特務氣急敗壞,他們又策劃出一個“離間計”,企圖用伯父別名“伍豪”的名義,瓦解和分化我們黨,同時污蔑伯父。于是,他們就在上海一些報紙上,刊登了那份《啟事》。
澄清真相,
給歷史留下真實記錄
事實上,關于“伍豪事件”的真相,黨組織早就很清楚,因為在刊登《啟事》的前兩個月,伯父已經(jīng)按照黨中央的決定離開了上海,經(jīng)福建進入了中央蘇區(qū),此時他正在江西瑞金工作。這份《啟事》見報不久,蘇維埃主席毛澤東在瑞金,針對伍豪脫黨的謠言發(fā)布了一個布告,還通過其他渠道包括找律師,發(fā)表啟事來澄清這一問題。所以,這個陰謀沒有起到很大的破壞作用,這就是歷史上的“伍豪事件”。
1942年延安整風時,伯父曾把他當時的活動原原本本講過一遍,反擊了國民黨的分裂陰謀;解放后,有一個被捕的國民黨特務黃凱也交代過,說《啟事》是他們布置和偽造的。因為年代久遠,當時黨內(nèi)知道這件事的人比較少,只有當時一些在上海搞地下工作的負責人了解事情真相,為此,陳云同志和一些老同志還寫過說明。但紅衛(wèi)兵并不知道真相,所以他們才把這張報紙送到中央文革小組江青的手中。
1967年5月17日,江青陰險地寫了一封信,說紅衛(wèi)兵查到一個反共啟事,為首的人叫“伍豪”。她把這封信分別送給了林彪、康生和伯父。
伯父接到信后,知道江青又想鬧事。他和伯母都覺得有必要把這件事再一次說清楚,給歷史留下一個真實的記錄,于是派人去北京圖書館借來1931年、1932年上海出版的幾種報紙,大家就不分晝夜地找起來。報紙?zhí)嗔耍乙驗槭秦Q版,找一條一二百字的小消息很困難。終于,那則《啟事》在1932年2月20日的《申報》上找著了,伯父說:“再查,還有一條消息是當時在上海的黨中央反駁國民黨的。”伯父這么一說,大家又接著查,果然在2月22日的《申報》廣告欄里查到了。那則只有45個字的消息是這樣寫的:“伍豪先生鑒:承于本月十八日送來廣告啟事一則,因福昌床公司否認擔保,手續(xù)不合,致未刊出。申報館廣告處啟。”
見到這條消息,伯父坦然地說:“這就清楚了。”當時報紙上這個假的《啟事》和后來糾正的那個聲明,以及又找到的律師的聲明,都能證明當時伯父根本不存在脫黨一事。
兩條消息都找到后,伯父讓人請來新華社的攝影記者錢嗣杰,把那些舊報紙一一拍照。5月19日,伯父根據(jù)大家查出的所有資料給毛主席寫了一封親筆信,他還把與此有關的事件編成大事記,隨信一起送給毛主席。
1968年,北京大學的一位學生又寫信反映“伍豪事件”,這封信讓毛主席看到了,他親自在信上批示:“此事早已弄清,是國民黨的污蔑。”
(作者周秉德,周恩來總理的侄女,原中國新聞社副社長,全國政協(xié)委員)
(張源薦自《縱橫》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