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是在王府井的東方廣場。一進門,迎面而來的仕女銅塑,拱手作揖,歡迎四面八方來客。梨花木桌是天然木樁造型,綠色的植株位于一角,那份盈盈的綠甩了出來。然后走入閃著木紋的曲折回廊,回廊的盡頭掛著很多幅畫,青銅器皿造型,蘇繡工藝的鳳求凰,又或者只是一些舊畫,斑駁的顏料,有種歲月的強調。仿佛置身于深遠的歷史回響里,而頭頂上巨大刷著珠灰色的鋼管又把人拉回到現代主義,它們粗細疏密,看上去夠Man,生活夠慢,味道夠足,整合出一個充滿人文色彩的工作室之所在。
到達的時候,他還在工作室忙碌,他讓品牌公關人員領著去感受NE·TIGER的氛圍。當來到高級定制會所,一排排成品華服:中國紅、亮紫、深藍、鮮綠或者單純的白與黑,配以刺繡、緙絲、云錦鍛等布置謹嚴,一絲不亂,就像淡淡的工筆彩繪。NE·TIGER的服裝高雅明快,明顯就是一拳一拳打出來的功夫。我被這份優雅華麗高級的美所驚呆。呆住了足足有五秒。甚至幻想著此刻正有一枚女子被其中一件裁剪合體的中國紅的華服裹住,華服吸收了體溫,變得溫暖,變得柔熟,這個女子瞬間就蛻變得星光熠熠,仿佛星空下的繁星只為她一個人照亮。這是她一生中難得出現最美的一刻。
當我還在沉醉,張志峰已從忙碌的事務中走出,見面時一直說抱歉久等之類的話。他一臉絡腮胡子,不笑的時候,自有一種清冷的威嚴。一雙黑沉沉的眼睛,他的面孔有肅穆的距離感。那張面孔,過濾了掙扎和憂愁,摒棄了苦情和傷感,呈現出一片坦然的純凈。
我們從NE·TIGER十月份作為中國國際時裝周的開幕秀聊起,以“唐·境”為主體——以唐為鏡正華服,以唐為境知華儀,以唐為敬明華夏。整場秀里可謂貫通穿越千年的章服襦裙,融匯相織交錯的中西文化。既看得到波斯、天竺的西域風情,又看到盛世大唐的襦衫半臂,是儒釋道文化相互交融與交相輝映。發布會空前的成功。聊著聊著,他已不那么凝重和嚴肅。眼神溫和,細致,深沉。當暢聊到“唐·境” 秀這一部分,嘴角微微翹起來,閃過頑童般的靈光。
如今我們所處的文化,是一個斷裂的文化。NE·TIGER的出現,正是一種努力,續接那道受傷的文脈的努力。NE·TIGER一開始定位就非常明確,要做一個有歷史,有故事,有感情,有溫度的高級品牌,要成為“能與CHANEL、DIOR的作品相媲美”的品牌。
這兩百年因歷史原因時尚的掌控權在歐美,做中國的頂級奢侈品品牌其實難上加難。有不少人出國一看,人家已經做得這么成熟,自己暈了,茫然了。或者放棄國外市場,或者在國外注冊商標一味復制拷
貝歐洲的設計。但他覺得與其千辛萬苦去尋找歐洲時尚,不如深化熟悉挖掘中國的歷史。上下五千年,五十六個民族,處處都是財富。只是需要一雙發掘的眼睛,去偽存真。做到這個很不易,需要你有一個非常強大的自己,非常清晰的生命體驗,非常成熟的時尚觀念。所謂時尚,在他看來,就是當下。
歷史常常是一道洪流,泥沙俱下。越偉大越厚重的歷史越造成嚇人的氣勢,浪花與泡沫飛揚,攻城奪地。但一個好的設計師是知道在歷史這朵花后面有余香,經由這朵花,他可以觸碰到別的東西。他說NE·TIGER就是拯救中國奢侈品牌的使者。但歷史太厚重,重的東西,要輕輕地放,從中揣摩那股蓬勃不羈的生命力。
這就是NE·TIGER的精髓——在歷史長河中提取最精華的部分,還原出當今時代,古為今用,做出生命力旺盛的中國華服。這種風格不是生搬硬套造出來的,而是巧妙含蓄地提取。象云錦、緙絲、刺繡、剪紙、手繪、結繩絕藝等等,提取它們的精華,點或者面,鋪陳在服裝上。最高貴的美是那種漸漸滲透的美。NE·TIGER的華服,常常設計到幽微之處,突然他會添加緙絲,頂級刺繡,這幾筆恰如臨鍋的胡椒,破掉寡淡,破掉精細,格局為之一大,往往神采全出,令人會心一笑。他做的服裝,就是這大氣舒展有神采的美。
我問他NE·TIGER今后要怎么走。他說其實品牌的發展就如同一個人個性的成長。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隨著人的年紀增長,心智卻需要做減法,逐漸剔除,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不重要的是什么,然后做一個純簡的人。就像NE·TIGER目標非常簡單,做純簡的中國奢侈品高級品牌。讓中國文化最精髓的部分在NE·TIGER的服裝上縱情肆意,燦爛揮灑。
一年時間,他大概有七八月在國外。而問道如何掌管品牌與企業時,門外回廊里大家來去自然,從容自在,給人一種適當其時的感覺。他說我們這里的每個人都有文化,需要被尊重,被感動。我們這里做到了,所以他們每個人都在做好自己最好的那部分。用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他的腔調很贊。靜下心來,慢慢地做。與其詛咒時尚生活的浮躁不安、神經質、喧囂忙碌或是輕浮淺薄,不如循著自我那份好奇而莫名的天性,去尋找,觀看,交談。
他熟知浮華世界運作的規則,全盤接受,玩得出色,卻在內心葆有堅固的抵抗,純粹的信仰。他不會恥于談營銷,談運作,談買賣。某種程度上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然而又不愿只是商人,在商業之外,他做藝術的事情。他喜歡攝影,攝影是表達一種感激,因為照片如歲月中的門,為他打開世界。他旅游,騎馬,打球。他有用不完的精力,他說那是他永遠不滿足,創造力才能無限。其實他是完美主義至上啦。
這和他的星座莫無關系。和所有的處女座一樣,他心細,謹慎,精益求精,內心狂熱,性格多變。他對事業的要求特別的高,同時非常注重情誼。他討厭一成不變的東西,卻又喜歡大自在的人生態度。生活就是因為有了矛盾才能有所選擇。他是容易掉入困境卻也容易走出來的智者,也是所有星座中離財富最近的星座。
他也研究國學、歷史、哲學。談起馬可波羅,張騫出使西域,古羅馬歷史,他旁征博引,如數家珍,侃侃而談。甚至每日他都騰出一段時間參禪打坐,清晨的陽光拂過玻璃窗射入地板,陽光是白天說給大地的情話,他就沐浴在陽光底下。在封閉的空間里,人的思維反而活躍開來,對于人生的終極問題,比如人生價值、人生意義及人的根本困境等問題。然后一切底定。
他說:你懂得尊重服裝,服裝才會尊重你。對,的確是這樣。不盲信,不崇拜,不扭曲,不壓抑。用最好的自己,做最好的服裝。
最后一個問題,我問用幾個字形容一下你自己,他說:大自在。前方還有長路,且行且遠,心里有著單純而有力的意愿。歡愉幻覺,不過是表象水花,只有身心潛伏,豐盛熱烈的愛與生活,才會獲得深意和優雅。這就是張志峰領著NE·TIGER走的路,勢必愈行愈深遠。
最后想說的是他給我的印象始終在變——初見時,他的清冷威嚴,有一種表面上的距離感;之后是讀到他內心的堅持,強硬和固執;然后是他對服裝的狂熱,燃成了動人的情懷;最后,他敞開了全部心胸露出本來的面貌——單純而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