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命名(組詩)

　　這世界
　　
　　這世界．每樣東西都不是我們
　　
　　我們僅僅在它們之中
　　它們．多過人類
　　多過它們自己
　　
　　有時．我們把它們的一部分
　　留在雨或者雪中
　　但我們仍然和它們的另一部分
　　做伴
　　
　　我們走得越遠．我們之間的
　　距離就拉得越大
　　到處看見的．都是陌生的它們
　　
　　僅此而已。青草覆蓋了石頭
　　仿佛它們是一體
　　
　　月光沒有深淺
　　
　　月光沒有深淺。但它太多
　　它無處不在
　　不停地升起
　　不含感情地凝視一切
　　卻又情感太多
　　
　　有時月光又太少
　　少到就像并不存在
　　把空曠讓給黑夜．讓給黝暗
　　少得就像
　　不可能太多的思想
　　
　　群山矮小．月亮太高
　　——是誰說山高月小?
　　不可接近的月亮
　　其實屬于另一個世界
　　在這世界．它僅僅屬于
　　靈魂的國度
　　
　　沒有人從月亮那里回來。
　　以前這樣
　　以后必定仍然這樣
　　只有落下的光
　　仍然會持續地涌來——
　　
　　能看見而不能理解的月光
　　偏偏讓我們意識到許多事情
　　和那最后的
　　偉大而潔白的寧靜
　　并不是任何心靈的一部分
　　
　　重新命名
　　
　　落日如此燃燒!風中回首
　　看見的只是從大地上
　　站立起來的暮靄
　　只是萬物漸漸隱入
　　并且拉長的陰影
　　它們以黃昏的名義
　　重新命名
　　但除了已經凋謝的玫瑰
　　
　　綠色和春天都在燃燒中
　　漸漸隱去．燈火次第亮起
　　所有的黃昏與夜晚
　　都極其相似
　　我為何被這個黃昏打動
　　不知今夕何夕?
　　
　　落日已經沉沒．風
　　呼嘯著卷過大地
　　月亮要到子夜才會出現
　　只有星星的天空
　　在灰暗中無限擴展
　　沒有什么能將它包圍
　　
　　最低處的洼地里
　　有小小的動物疾速跑過
　　它們的時刻到了
　　當人的眼睛混淆于
　　不可視的黑暗．世界
　　正在朝人所陌生的
　　另一種生命打開
　　
　　一個夜
　　
　　一個與其它夜晚類似的夜
　　風比星光要多．熱量
　　比水要多．但它們加起來
　　比記憶要少——
　　閃爍的記憶．真實和虛構的
　　混合體
　　仿佛可見．雖然仍隱藏在黑暗里
　　
　　仿佛愛的感覺．但沒有對象
　　僅僅是一種情感在漂流
　　天空也在漂流．帶著星光
　　帶著屬于它但也不屬于它的
　　那些暫時之物
　　在漂流中產生著夜．產生著
　　允許想象卻不可理解的
　　更多的神秘
　　
　　夜總比白晝沉重．它的運動
　　更能觸摸生命
　　——生命的熱量．運動的熱量
　　初秋極力類似夏天的熱量
　　它們哪一個最先變得冰涼?
　　也許．這是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人的生活
　　需要擺脫抽象
　　
　　這仍然是一個因不可重復
　　而獨特的夜．所有的生命
　　包括動物．仿佛都具有人性
　　——差異消失．村莊之中和村莊之外
　　沒有區別：所有的地點
　　都是生命到來
　　和將要離去
　　靈魂和星空匯合的地方
　　
　　今夜的霧靄
　　
　　今夜霧靄在這片陌生的群山上
　　裊繞而升起
　　松林沉寂．幾乎沒有風
　　孤獨的溪水
　　把響聲送得很遠
　　
　　別墅式的客房．木質的門
　　隔著漆．悄悄吸收潮氣
　　窗簾早就濕了
　　垂著．一動不動
　　仿佛在做夢．又仿佛心思沉沉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的思緒和著霧在抖動
　　在黑色的夜里也仍然是白色的
　　霧．不斷遮掩和敞露著此和彼
　　卻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秘密……
　　
　　故鄉景物
　　
　　并非為了回憶而觀看
　　這些故鄉的景物
　　因為它們之中并沒有防腐劑
　　也沒有
　　所謂的開始和終結
　　
　　事物在改變．風景也在改變
　　某些樹是我不認識的
　　某些水面以前是土地
　　某些稻草人已不能
　　再化作真切而唯一的生命……
　　
　　改變的意義總是深遠、重大
　　與萬物相關的改變
　　一直在發生．直到
　　猛然被看見
　　它仍然在發生．永無休止
　　
　　走在這些樹這些房屋中間的人
　　都是孤立的
　　不能和人成為一體的這些樹、這些房屋
　　因此成為紀念物．安慰
　　同時又增加心靈的痛楚．喚醒回憶
　　
　　有限的麥地
　　
　　值得贊美的成熟
　　涌動在這片有限的麥地上!
　　金色的麥芒宛如五月
　　宛如太陽的天性
　　在混亂的整齊中提升了自己
　　連續或者輪回，涌動在客觀之上!
　　
　　但我記得我做過同樣的事情
　　站在葉子覆蓋冬雪的地頭
　　贊美過這片綠色的明亮!
　　
　　相反的命題．相似的實質
　　被麥地統一
　　麥芒在相似的太陽下
　　閃動著具體的光芒!
　　
　　我沉默著一遍又一遍地贊美
　　有限是無限可以被看見
　　并且被永遠此刻的風
　　吹動的畫框
　　
　　作者檔案
　　沈天鴻：安徽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主要作品有詩集《沈天鴻抒情詩選》《另一種陽光》，文學理論集《現代詩學形式與技巧30講》等。大陸、港、臺四十多家出版社出版的《新中國60年文學大系》《中國詩典1978--2008》《中國當代詩歌經典》《第三代詩新編》《中國詩選》《中國新時期文學研究資料匯編》等收有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