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盛開

　　王璐琪， 1991年生，白羊座，13歲開始發(fā)表文章，散見于《美文》《兒童文學》《少年文藝》《萌芽》《中國校園文學》《青年文學》等雜志，將有長篇小說《水仙們》出版。
　　
　　似乎在冬天到來之前，我的生活都是沒有目標的，每日麻木地上學，去畫室，晚上回宿舍，跟室友說會兒話，無非是毫無意義的扯淡，終日無人交流 ，怕哪天變作癡呆。或者哪天借口逃課，我能頑固地與老師爭辯出我上課缺席是因為我有別的任務在身，理應缺課，老師理由體諒。如今想來，那是一種逃離，對未知的恐懼導致我自欺欺人，明知不該在自己成績差到無臉示人的情況下逃課去玩，可還是一而再再而三。
　　不良少年。
　　我不太愿意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可心里又不禁茍同。
　　每年的冬天，都有一批學生離開學校，背著畫架提著工具箱奔往全國各個考試點，有的有家長陪同，這樣的孩子相對來說以后十幾天里的生活質(zhì)量好一些，有的形單影只，有的則三五成群，租住的地方從一天三十塊的洗腳房到一百多塊的賓館不等，吃飯就是考場附近的餐廳或者路邊小吃，剛過完年，天氣還很冷，他們瑟縮著，呵著寒氣，暖著自己小小的一方凈土。
　　我要說的是藝術生的第一次高考，藝考。
　　2009年的冬天格外冷，連南方的城市也紛紛下雪，我與幾個同學合租，住在考點附近的一家洗腳房里。一連幾天下雪，報名的時候渾身凍僵，由于人多，不能打傘，頭上身上很快積了一層白雪。一個人堅持不了多久，大家輪番著排隊。那時候想得最多的就是要進美院，至于進美院以后的日子，誰也沒有多想，日復一日的考試已經(jīng)把我們的憧憬殺得片甲不留，磨礪著我們脆弱的神經(jīng)，只機械地進考場，面對試題，訓練有素地拿出工具，在白紙上渲染著，描繪著，訴說著。四開的紙，畫得沉甸甸的。
　　與文化課生不同，藝術生可以報考許多大學，他們考試時間各不相同，所以有撒大網(wǎng)的學生，每天都有考試，家長則專門替孩子報名，報名費從一百到二百不等，在長長的報名隊伍中，除了孩子，就是神色焦躁的家長。每天從考場出來都會被一群家長圍著，他們表情相似，無一不是張望，看到自家孩子，一把扯過來，細細詢問考得怎么樣，發(fā)揮是否正常。我們這幫孩子沒有家長跟隨，出了考場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飯聊天，小心翼翼地避開考試這個話題，說得最多的還是在畫室的日子。
　　早晨六點開始上文化課，到九點結(jié)束，回畫室開始畫畫，一直到晚上十點半結(jié)束，早晨色彩下午素描，晚上速寫，畫室里寂靜，只有鉛筆或木炭條摩擦紙張的聲音，蠶食般的沙沙沙，密密麻麻覆蓋了我高中生活的所有日子，在還沒開始集訓的時候，文化課還沒與普通學生分開，上了一兩節(jié)課去畫室時，就有同學或老師在背后說——這是學藝術的，成績差才想別的法子進大學，便宜他們了。
　　這些話早期確實能激怒我，去與他們爭論，解釋我們的不易，慢慢地便倦怠了，帶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更加肆無忌憚。尤其在結(jié)束美術高考，回到學校后開始上課的日子，每日遲到、早退，上課睡覺，下課放風，文化課已經(jīng)跟不上，老師也不會特意放慢進度照顧我們。臉上是笑，歡聲笑語的永遠是我們，然而隱藏在深處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擔憂，一繃就斷的緊張，每天晚自習時，看著同學埋頭寫題，心里的急躁能把自己燒焦。三四月份，美術成績單陸陸續(xù)續(xù)下來，一張通知單沒有收到的同學，便已是提前知道自己高考沒戲了，沒到高考，便有人主動放棄離開，或者復讀，或者另謀生路。
　　通知單下來的時候，我獨自去操場走了一圈，記得很清楚，那是初夏，風十分暖，心里的焦躁與緊張頓時消失，呈現(xiàn)一種淡然的感覺，文化課很差，極有可能過不去，我想要的承認已經(jīng)得到。高考明知沒什么戲，可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就像不由自主進了一個巨大騙局一樣，明知道是騙人的，可還是愿意加入，因為誘餌是那么美妙，就像有人承諾了我一個美好的未來一樣。
　　進來吧，這樣你就有如錦的明天。迷幻藥一般美好。
　　我確實是努力學習了，那一紙通知單讓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有了一絲希望，每天晚自習我一定是走的最晚的那個，數(shù)學向來只能考個位數(shù)，我也能拼命般往兩位數(shù)靠近。幾乎逢人便說，我是一個有目標的人了，這麻醉著我的神經(jīng)，其實在那時，我離我的目標還是很遙遠的，遙遠得讓我在給自己營造的和美氣氛中想要昂起頭來吼出我有多么絕望。
　　向來不會表露自己的感情，無論是憤怒還是悲痛甚至緊張，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個出口，所以當高考的分數(shù)線下來時我的表現(xiàn)無關痛癢，并沒有考入我要上的大學，一所綜合類大學寬容地接納了我。
　　家人或喜或悲，都與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呆若木雞般，看著過去的我從身邊悄悄走遠，她沒有閃光點，樸素得猶如一只鵪鶉，在不久后的日子里，她放棄了正在走的路，這樣一來，等于過去的十幾年，無論是美術還是文化課，都等于白費。轉(zhuǎn)眼間又到六月，現(xiàn)在我寫下來這些，無關懷舊，是因為那個年少的花朵曾經(jīng)為自己的夢想在冬季盛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