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家

　　這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一家出版社的編輯，性格比較內向。母親是律師，精明強干。他們有一個兒子，叫李偉，16歲，上初三，長得很帥，性格像父親，少言寡語。
　　李先生向我介紹：“李偉這孩子不錯，學習用功，成績很好。平時在家里，不是看書就是擺弄電腦，屬于文靜型的，不像有的孩子那么好動。但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們很擔心。三個月前，我太太收拾房間，在兒子床下發現了幾條穿過的內褲，從上面殘留的東西和味道推測，他已經開始自慰了。”
　　李太太插話道：“當時我驚呆了，這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都怪我們平時太粗心，對他缺少這方面的教育。以前，我們以為孩子把自己關在屋里是在學習。自從發現他的內褲后，我們開始注意了。一次，同學約他出去看球賽，趁他不在家，我們打開了他的電腦，發現里面存有很多色情圖片。當時我的心咯噔一下，人都快暈了！孩子他爸和他溝通幾次，都無功而返。現在的孩子，不知道心里想的啥。我們說淺了，他無動于衷；說深了，又怕傷了他的自尊心。再說，這種事怎么好直接和他說呢？”
　　李太太連連搓手，既焦灼又無可奈何。她把目光投向我，有些猶豫地說：“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幫助我們？”
　　我考慮后同意了，并建議，為了不給孩子增添心理負擔，讓他產生逆反情緒，就說我是請來輔導他作文的老師好了。
　　夫妻倆當即同意，并夸我考慮周到。
　　適度自慰，無害無罪
　　第一次見李偉，我就碰了個釘子。這孩子不僅沉默寡言，而且很冷漠。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滿是懷疑和抵觸，而后不聲不響地轉過身，再也不理我了。
　　幾天過去，他除了和我聊了聊賈平凹的散文《丑石》外，幾乎沒再說話。看來他的防范心理很強，想直接和他談性，門兒都沒有！
　　我得先想辦法接近他，讓他把我當朋友，然后再說其他。
　　幾天相處下來，我發現他特別喜歡足球，不僅房間里有兩個足球，而且床頭上還貼了多張球王貝利、馬拉多納和郝海東的海報。
　　于是，我和他大談足球，他的敵意果然少了很多。我趁熱打鐵，買了球票，請他去看球賽。這招果然有效，他愿意跟我說話了。
　　那天，我們除了談足球，還談了他的學校、老師和同學，以及即將到來的畢業考試。性，暫時還不能和他談，所謂“欲速則不達”。
　　恰好，一個月前我投給《心理醫生》雜志的《說出我的秘密——關于自慰》的文章發表了。我沒有直接拿給李偉看，而是“不經意”地遺落在他的房間里。
　　此后三天，我都沒去李家，目的是讓李偉多看幾遍我寫的那篇文章，讓他知道老師也曾自慰過。
　　不出我的所料，過了三天，再見李偉時，他像一個溺水的孩子急于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對我表現出格外的親近。
　　他關心而急切地問：“老師，這幾天你怎么沒來？”
　　我欲言又止：“老師這幾天不舒服，總打不起精神，可能是前幾天晚上……晚上……”
　　看我吞吞吐吐的樣子，李偉來了興趣，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晚上怎么了？”
　　我看火候到了，輕聲說：“那天晚上，老師登陸了一個色情網站，不知不覺手淫了兩次，過度了些，第二天沒精神，不舒服，便休息了幾天。”
　　我的話剛說完，李偉像換了一個人，面色緋紅，眼里閃著興奮的光，仿佛找到了知己，“老師，我也經常這樣啊！”
　　此時，我們的心理距離一下子拉近了，開始無話不談，但更多的時候是談性：夢遺、自慰、性沖動，以及青春期戀愛、暗戀等。
　　我問他：“父母對你講過性知識嗎？”
　　“基本沒講過，他們都忙。我爸除了上班，還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寫稿，一待幾個小時，不讓人打擾。我媽經常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
　　“那你從哪些途徑得到性知識？”
　　“主要是聽別人說，民間傳播，版本很多。剛上初一時有段時間，放學后不少男生都不回家，聚在一起瞎聊。那時候，大家年齡小，知道的東西不多，表達得也不清楚，似是而非的，主要是好奇。有時，我們也談社會上流傳的葷段子。”
　　“父母單獨和你談過有關性的問題嗎？”我又問。
　　“沒。上初一時，我有個電話本，我媽在上面看到幾個女同學的名字，就緊張兮兮地說：不許想別的，要好好學習，將來考重點大學，再出國留學什么的。”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留心女孩，并對女孩感興趣的？”
　　“小學五六年級吧。那時候單純、幼稚，就是喜歡在一起，再多一點的想法都沒有，不像現在想法復雜。”
　　“那你說說，現在的想法怎么復雜？”
　　李偉不好意思地笑了，說：“老師，我知道自慰不好，但總管不住自己。自慰后有犯罪感，不敢正眼看老師和爸媽，像做了賊一樣。”
　　我摟著李偉的肩膀，說：“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自慰也這樣。以現代醫學和心理學的觀點來看，自慰是人類的一種正常的性活動，是自身合理的性發泄手段和方式。但是過度自慰，像前幾天我一連自慰兩次，就對身體非常不好。任何事情都要有個度。過度自慰，首先會產生心理障礙，其次是體質上的損耗和對性器官的傷害。再說，色情網站對人的影響有百害而無一利，因看色情網站而誘發的自慰，危害更大。”
　　李偉馬上說：“就是，老師，我就是因為上了色情網站而不能自制的。我覺得這樣很不光彩，可又無法克制，再加上怕被爸媽發現，心理壓力很大。”
　　從那天起，我有意找來一些性科學的書籍和李偉一起閱讀，并不斷告訴他自慰是大部分男性，尤其是青春期男性都經歷過的。只要適度，并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李偉的心理壓力明顯小了許多，平時冷漠的臉上也有了笑容，不再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也許是因為有了共同的秘密，我和李偉的友誼日漸深厚，他對我越來越信任。一天，他打開日記本，翻出一篇日記讓我看。
　　這篇日記是一個月前寫的——
　　我有一個難以啟齒的隱私。因為它，我自卑、自責，甚至對生活失去了信心。真的，若不是勇氣不足，我肯定死過不止一次了。
　　那是上初二的一天，我在同學家寫作業，發現了一本人體攝影集，其中幾張裸體女性的照片讓我如遭雷擊。我看了幾眼就嚇得趕緊合上了，但是就這幾眼，讓我再也無法忘懷。
　　回家后，我馬上登陸了一個黃色網站。從那之后，我開始了自慰。每當我獨自在房間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幾張照片，以及網上赤裸裸的挑逗的話語，于是就有了沖動和欲望！每次自慰后，我都會自責，并發誓再也不這樣了。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臭流氓。
　　可是沖動還是難以遏制地頻繁到來。上初三后，緊張的學習不僅沒有使我的沖動停止，相反，我自慰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我的成績開始下降。老師、父母找我談心，我能讓他們知道我的流氓行為嗎？絕對不能！我沮喪、自卑到極點，走路不敢抬頭，盡量不講話，迫不得已非要說話時，也是滿懷羞愧。我覺得周圍的同學都比我強，我不如他們，我是一個可恥的人！
　　最近，我經常感到頭暈，有時整夜失眠。我對未來感到恐懼，懷疑自己生病了。但我一點也不憐憫自己，我恨自己！看到其他同學那么健康、活潑，我多么羨慕呀！等待我的將是怎樣的人生？無盡的黑暗和可怕的懸崖……
　　看完這篇日記，我握握李偉的手，感謝他對我的信任。我問：“你現在還經常頭暈嗎？”他笑笑，說：“沒有了，我現在次數少了。”他說得很含糊，但是我明白這個“次數”指的是什么。
　　我點頭說：“十幾歲的年齡，發育正常的男女都會感到自己的全身正涌動著強烈的沖動。可是在這個年齡，如果通過與異性建立性關系來滿足需要，將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于是，這個最容易學習、不傷害別人、不傳染性病、不犯法的個人行為就成了青少年滿足自己需求最普遍使用的方法。自慰不可怕，有自慰經歷的孩子也不是壞孩子，全世界步入青春期的男孩子都經歷過。”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李偉還告訴我另一個秘密——
　　很小的時候，大人們非常愿意玩弄我的小雞雞，說它很大很漂亮。那時，我不懂事，卻感到小雞雞被摸很舒服，后來自己也經常摸。小學三年級的暑假，我和同學們去游泳。脫衣服時，有同學叫起來：“哎呀，李偉的雞雞好大呀！”馬上有同學圍過來看，還你摸一下我抓一把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還有一個同學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抓住它使勁往后拉，一下子把包皮給拉開了，疼得我差點流出眼淚。之后，我們開始比陰莖，不用說，我的最大。我感到很難過，為什么我和別人不一樣？特別是當時有個同學問：“你是不是有病啊？”這讓我非常害怕，也沒心思游泳了。
　　沒過多久，我的雞雞很大就成了男生中公開的秘密，甚至其他年級的男生在我小便時也會探頭看看，然后哈哈大笑著跑開。慢慢地，我就不敢在學校上廁所了。我每天去學校前一定要把小便排凈，到學校后也很少喝水，如果真的需要上廁所，寧可走遠路，跑到校外的公廁。
　　最近幾年，我的陰莖越長越大，這讓我情緒灰暗。夏天來了，我不敢穿寬松內褲，更不敢像有的同學那樣干脆直接穿外褲，我總穿很緊的內褲，大熱天那個難受勁兒可想而知，好多次陰囊皮膚都出現了皮疹，我只好偷偷買些藥膏涂抹。有一次上體育課，我剛在雙杠上活動了幾下，不知怎么陰莖就硬起來。當我仰下身體時，那里就突起得更明顯。我聽到有同學偷笑，臉一下紅了，腦子里轟轟亂響，越著急身體越起不來，半天才在老師的幫助下從雙杠上下來。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此后我的性格更加內向，跟人交往更加害怕，只有面對書本的時候，我的心里才能放松些。
　　我問李偉：“你父親知道這些嗎？”
　　李偉說：“不知道。我從小住在姥姥家，長大回到父母身邊后，我向來是單獨洗澡的。”
　　我心里埋怨李偉的父親對孩子太不關心了。第二天，我帶來一本有關人體健康的書給李偉。根據書中介紹，李偉量了一下自己的陰莖，屬正常范圍。至此，他惴惴不安的心終于放下了。
　　為了讓李偉徹底放下思想包袱，我說：“按照世俗理解，生殖器大說明男人偉岸，性能力強。當然事實并不一定就是這樣，但你不妨也世俗些，把它當成你雄偉的象征悄悄驕傲。再說，生殖器和人體其他器官如鼻子、耳朵一樣，客觀上有大小之分，但只要不影響功能，就沒必要相互比較，更不必自卑。
　　李偉開心地笑了，自我解嘲：“真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我學過心理學，了解人的心理習慣。從某種意義上講，越是少言寡語、性格內向的孩子，性幻想越多，越容易產生激情沖動。通過李偉的案例，我也清楚地看到：一個家庭，如果父母工作繁忙，那孩子則大多性格孤僻、冷漠以及情感壓抑。
　　隨后幾天，市里舉辦青春期性教育展覽。我給了李偉三張票，讓他和父母一起去看看。看完展覽，李偉受到很大震撼，默默無語。我知道，他是在認真思考，也是在默默反思。而李偉的父母變化更大，開始關愛孩子了，不僅從生活上，更從精神上、感情上。
　　幾個月后，李偉的學習成績明顯提高，性格日漸開朗，而我這個老師也結束了一次特殊的家教。
　　
　　編后
　　長期以來，我國形成了這樣的怪現象：越是層次高、道德水準高的人越是回避談性尤其是跟孩子談性。太多的家庭對性諱莫如深，有人曾幽默、無奈地說：“家家有此事，人人難啟齒。” 性作為一種知識，有其特殊性，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們更應該正視它，了解它。
　　美國著名的性學專家皮爾薩博士為父母們列出了四點性教育規則：
　　1.永遠不要正襟危坐地談性。父母與子女坐下來，面對面鄭重其事地談性，注定要失敗。父母可以找些能引發性話題的機會，如電影、電視、報刊上的相關新聞，與孩子討論性問題。實施機會教育，重要的是實事求是，一針見血，實話實說。
　　2.父母同時施教。實踐證明，父母一起對孩子進行性教育最有效。因為一家人在討論性愛時，父母可以取長補短。另外，父母相親相愛，是愛和被愛最好的典范。但是如果父母在性道德上意見有分歧，就難以讓孩子受到良好的性教育。
　　3.突出重點。性教育時，父母要強調“能做什么”，不要強調“不能做什么”。父母對孩子說這不能做那不能做，反而會讓孩子產生“不妨一試”的念頭。
　　4.不可急功近利。家長不要指望進行一次性教育，孩子就能終身免疫。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