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嬰兒著白色的貼身衣服熟睡。“好可愛!簡直就像是小天使呢!啊,仿佛像做夢一般。”根岸陽子以不熟練的動作邊抱著嬰兒,邊欣喜如狂地說。嬰兒的容貌遠超過她期待的漂亮,這更令她雀躍。
“請你好好學習育嬰知識吧!因為嬰兒一定也會感到不安,不知道新媽媽要怎樣照顧自己的。”中尾章代瞇著眼望著陽子的動作,靜靜地說。
根岸峰彥討厭對方說一些有關育嬰之事。更要緊的是,他覺得和中尾章代單獨交談有一股沉重的感覺。從第一次見面時,他就覺得對方似有著難以接近的感覺,尤其是鏡片后面似能識穿自己內心的眼眸,令他不知所措。
只不過,他當然不曾表現出來。這位替無法生兒育女的夫妻找到養子的女性,等于是自己的恩人!
根岸夫妻約在半年前認識中尾章代,是直接接到她寄來的信。信上說她是專門介紹可憐的嬰兒給有愛心者當養子的人,因聽說他們想要找養子,何不交給她負責?
妻子陽子表現出強烈的關心,試著去見中尾章代,了解詳細情形。
中尾章代說,嬰兒們的母親大多是十幾歲。為了救助這些少女,也為了保住她們生下的小生命,她才會做這種事。
聽過中尾章代的說明后,根岸夫妻就委托她幫忙。
2 半年后,中尾章代通知峰彥說找到男嬰。
“關于成為嬰兒的雙親之條件”,中尾章代說,“我曾經列舉過五項,你還記得嗎?就是能疼愛嬰兒、有經濟余裕、家庭和諧、夫妻皆健在,以及最后一項。”
“是夫妻倆皆無犯罪前科,對吧?”回答之后,峰彥有股不祥的預感,是因對方刻意對自己說出最后一項。
中尾章代凝視峰彥。一瞬,銳利的眼神令峰彥心跳加速。但,緊接的瞬間,她臉上浮現溫和的笑容,“根岸先生,你們夫妻倆為了不孕之事,曾經上過醫院吧?”
“是的,問題出在內人身上,不過詳細情形我不明白。”
診斷結果出來時,峰彥一面安慰沮喪的陽子,一面感到安心了,因為不會再被陽子的父母認為自己無能!入贅根岸家七年,為了無法生育子女,不知道何等抬不起頭呢!根岸家招贅女婿的條件就是健康且生殖機能正常,所以即使是并非特別優秀的他,也因為在宴會上被遲遲未婚的董事長千金看上其英俊外表,而能夠幸運地攀龍附鳳。
“沒辦法以醫學方法解決嗎?”中尾章代問。
“現在有很多年輕女性愿意當代理孕母,另外,精液冷凍保存技術也開發成功了……”中尾章代似未發現峰彥的不耐煩,仍舊淡淡地講述。
“如果我稍微年輕一點……”中尾章代俯首,但馬上又抬起臉,凝視峰彥,“說不定我也會采用這類方法哩!盡管已經不想要結婚,卻仍希望有孩子……因為,我一直是獨自生活。雙親很久以前就去世,這房子就是他們留下的。”中尾章代環顧四周一圈后視線再度回到峰彥臉上,“其實我有一個妹妹,小我十歲的妹妹。”
“她去了哪里?”盡管并無多大興趣,峰彥仍只好順著話題問。
她靜靜地回答:“死了,在七年前。”
“啊,對不起。”峰彥在內心咋舌,在這種日子里談忌諱的過去好像有所不祥。
3“我妹妹是被人殺害的,在杉并區的公寓家中。”
“什么……”
“被勒殺,用她的絲巾。”
“絲巾……”峰彥勉強夾住差點自指縫間掉落的香煙,心想:怎么可能!
對方應該不是在講那女人的事吧!那女人叫神崎由美,后來知道由美是假名字,不過神崎應該是真實的姓氏。
他冒出冷汗:但是,七年前,杉并的公寓家中、絲巾,豈非完全符合?
“兇手被逮捕了嗎?”
她搖頭:“沒有!雖然警方不斷調查,卻始終沒有著落。”
“那實在太可憐了。”峰彥極力抑制聲音的顫抖。畢竟,狀況太相似了,沒錯,這女人講的一定就是“那樁事件”!
“妹妹被強暴了。”她像在講述別人的事般靜靜說著,“兇手的精液殘留在妹妹體內,而那也是警方能得到的最重要線索。”
“哦……”峰彥吸一口煙,他很清楚自己的呼吸急促。
無法認為純屬偶然,也不能認為這女人的妹妹很偶然是神崎由美,絕對是有計劃的,一開始,這女人就是抱著某種目的接近自己。
峰彥腦海中浮現滿是汗珠的神崎由美,不,神崎弓子的臉孔。對方以空洞的眼神凝視著他,說: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這么說……”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兇手是那天晚上偶然經過公寓前的男性了?算是一種臨時起意逞兇?”
“警方似乎也這樣認為。但,我不這樣認為。那一天的翌日,我們預定前往新鴻祭墳,一大早我開車至妹妹住處接她,抵達時刻是清晨五時左右。”
那一夜,弓子是曾這么說過,我明天要和姊姊一起去新鴻。
“我按門鈴,但是不管按多少次都無人應答,感到很奇怪,就用妹妹給我的鑰匙開門。門一打開,我就注意到房內的異狀,等見到床上的妹妹的樣子時,我差點暈倒。”中尾章代面無表情地說,但是,輕輕交握于膝蓋上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由于情緒激動和過度悲傷,我連打電話報警都忘了,只是大哭大叫。可是,這么哀傷之間,我仍有著某種確信,確信妹妹是被親密的男人所殺害。”
4 停頓一下,中尾章代繼續說:“妹妹身上散發出香水味。那天,妹妹應該一直在家,而除了上班,妹妹很少擦香水。”
峰彥記得弓子身上的香水味道。與他見面時,弓子身上總是散發出同樣的香氣。
中尾章代繼續說:“不管天氣多么熾熱,妹妹絕對不曾敞開窗戶睡覺。就算沒有冷氣機,還是有電風扇的。一定是兇手自玄關入內,妹妹迎接對方……”
晚安,你來晚了哩!抱歉,突然找你出來,因為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是的,一定要在今晚。我方才在電話中也說過了吧?明天一大早我要和姊姊一起回新鴻去祭墳。我希望在走之前把事情談清楚……
那一夜的情景在峰彥腦海里蘇醒了。他邊抵抗想盡快離去的沖動念頭,邊盡可能地予以布置偽裝撕破弓子的衣服,強調被潛入者強暴;穿上鞋子到處走動,故意打開所有的抽屜,表示不知道貴重物品藏放何處;最后,更用布塊將可能觸摸過的地方全部擦拭干凈。
“房間內是否有什么能讓你感覺到男人存在之物呢?比如牙刷或刮須膏之類?”
這些東西峰彥在當時應該已經完全收拾干凈,他放在那里的生活必需品本來就不多。
“沒有。不過,在那之前,妹妹曾做過妊娠中止手術。”
峰彥沉默不語了。那是他的孩子!被告知懷孕的事實時,他有一種被暗中擺了一道的感覺。為了說服堅持想生下孩子的弓子,并帶她去墮胎,峰彥甚至還說謊,表示反正終究會和她結婚,何必急于生下孩子!
5“決定回新鴻時,妹妹對我說‘出發前說不定我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呢’。當時我并未放在心上,所以事件發生后也一直沒有想起來。
“但,后來仔細回想,可以認為那是暗示結婚之事。那一夜,妹妹很可能是找來那個男人,打算正式決定結婚事宜,她相信對方也愛自己,會與自己結婚。”
說到這兒,中尾章代停頓一下,胸口上下起伏,似在調勻呼吸。之后,她凝視峰彥,繼續說:“可是,那男人并不愛妹妹,根本從未想過結婚的念頭,所以當妹妹突然提出這件事時,應該非常狼狽吧!如果那男人另有必須結婚的對象呢?尤其,當這門親事代表他獲得人生勝利的關鍵時,妹妹豈非就等于是妨礙者?”
峰彥抿著嘴唇,瞪視中尾章代,他想不出該如何回答。
中尾章代輕輕呼出一口氣:“坦白說,我之所以會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完全是我整理妹妹的遺物時,找到一本有關姓名學的書。在書頁余白發現寫有姓名,而且是很奇妙的姓名,名字是妹妹的沒錯,姓氏卻不同。妹妹的名字是弓子,而書頁上的姓名則是本鄉弓子。”
峰彥感受到一股雙腿發軟的沖擊,他知道自己臉上的血色消失了,身體不住顫抖。
中尾章代的眼睛開始充血,“不久,我查到妹妹上班的店里時常有一位姓本鄉的男人前往。該人物目前是某中堅企業董事長入贅的女婿,改姓根岸,于七年前結婚。這男人的血型為AB型,與兇手留下的精液一致。”
峰彥聽到自己牙齒打顛的聲響,全身直冒冷汗。
“證據……”他勉強擠出聲音,“證據只有這個嗎?也就是,只有血型?只憑這一點,還是不能認定就是兇手吧!”
“或許警方沒辦法逮捕。”中尾章代頷首,“可再過幾年,我想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的。”
“再過幾年?這話怎么說?”
“兩年前,我想到某種實驗。”說著,中尾章代的嘴唇奇妙扭曲。
6 中尾章代繼續說:“發現妹妹的尸體時,我采集了兇手的精液。我任職的醫院有冷凍保存精液的設備,我利用其保存,以備來日之用。”
“那又如何?”
“無法由精液剖析出兇手,不過卻能制造出兇手的后代。”
“什么!”峰彥的聲調提高八度,“不可能有這種事的。”
中尾章代微側著頭:“我不明白W4Mh2nX2iRO8/Haj3pGGZg==你為何會說不可能。剛才我已說過,能用冷凍保存的精液讓女性懷孕,以及目前有許多女性愿意擔任代理孕母對吧?再說,在我們醫院里,我也有辦法在極秘密之下進行這件事。
“找到代理孕母,讓她懷孕數個月后,我找到了姓根岸的人物,這只能說是非常諷刺的結果。根據征信社的調查報告,我知道根岸夫妻想要收養孩子,當時,我腦海里靈光一閃,立刻試著接近根岸夫妻。我曾經結過婚,和妹妹不同姓,所以根岸并未發覺。”
“別說了!”峰彥大叫,“別再說了。”
“不管多少年,你會這樣繼續痛苦下去,永遠沒有結束之日。因為,那是你的兒子,而且你太太非常喜歡那孩子!”
峰彥發出野獸般的叫聲,同時沖出門外,跑向走廊,來到馬路上,搖搖晃晃走著。
是那女人不好,我對她說抱歉,把我忘了吧!但是,她大叫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說會跟我在一起嗎?所以,我才會忍耐著拿掉孩子。這么說,那個謠傳是真的?你打算和某個沒人要的董事長千金結婚?!”
又哭又鬧的弓子抓住峰彥的身體,緊抱住他。他想拉開卻拉不動,等到回過神來,峰彥已拿著絲巾勒緊弓子的頸項。在不自覺中,他用力勒緊,叫著:“死吧!你去死吧!”
7 讀著根岸峰彥自殺的報道,中尾章代內心有著復雜的感受。她并非期待這種程度的結果,而是認為才剛開始要折磨對方,把嬰兒送給峰彥只不過是一種布局而已。她很驚訝自己要復仇的對象之意志力居然出乎意料的薄弱。
“沒辦法,只好將就算了!”中尾章代朝著桌上的照片說。
照片上是滿面笑容的弓子。
章代開始準備出門,目的是參加守靈夜,順便把嬰兒帶回。
由于峰彥死亡,已經不符合“雙親都健在”的條件了。本來,即使峰彥沒死,中尾章代也打算終有一天會把嬰兒帶回,而且已下定決心自己撫養。嬰兒是某高校女學生和男人一夕姻緣所生的孩子,和峰彥毫無關系。
楊忻//摘自《花溪》2011年第8期,本刊有刪改,胡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