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執行的許多涉及農民工利益的案件中,有一起案件使我久久不能忘懷。那是一起工傷損害賠償案件,當事人小陳,一個四川十萬大山里的小伙子,他的經歷深深地打動了我,使我多年難以忘懷,絲毫不敢懈怠,盡心盡力地為農民工兄弟做一點事,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
那還是2004年8月的時候,我下派到村任職期滿,回單位被安排到執行庭工作。同事們從手頭湊了幾件案件給我辦,其中就有小陳的案件。這起案件到法院已有快半年的時間了,一直沒有執行,原因是被執行人找不到。接手后,我認真地看了卷宗,知道了案件的大致情況。事故發生在一年前,四川小伙子小陳來桐城某廢舊塑料制品有限公司打工,一天下午,小伙子在操作攪拌機時不慎右手被卷入機器,失去了右手除拇指外的四個手指。雙方經勞動仲裁達成協議,用工方當場賠償1.2萬元,欠1萬元約定在年底付清,仲裁費1000元由申請方墊付,到時一并計算。嗣后用工方未履行,小陳向法院提出強制執行申請。按照法院的通行做法,找不到被執行人的應當由申請人提供執行線索,包括被執行人的人身和財產,法院都可以強制執行。我翻了一下卷宗,申請人的地址只是四川省內的一個鄉,但仲裁書上留有代理人的電話。經打電話,知道代理人是該鄉法律服務所的工作人員,他說小陳到外地打工了,無法聯系上,并稱如果法院執行到錢了,到時他過來拿,小陳還欠他們的代理費。我委婉地告訴他,在執行中必須再行辦理手續,才能代領執行款。
被執行人既然是一個公司(實際上是個體戶),肯定有工商登記。我到工商局—查就能查到地址。說干就干,到工商局一查,地址是本市某辦事處,跟仲裁書上確認的地址一致。到辦事處去問,辦事處工作人員說也搞不清在哪里,大致的位置在市運輸公司的大院內,“你們去找吧”。當法院的警車來到大院內時,經詢問沒有一個人認識這個業主,也不知道這個公司。他們都說自己是外地人,在這干廢舊塑料加工,每家門口都沒有招牌。事情又陷入了停頓。我忽然想起找收破爛的,于是找到一家收購點,問他認不認識某公司的業主楊某,他說認識,有一個手機號碼,“你打一下試試,是不是這個人。”我如獲至寶,立即回單位打通了這個手機,我告訴他到法院來,他說是不是為那事,并稱那邊人又沒找,不要就算了。楊某來后,我苦口婆心地做了一下午工作,他只稱自己沒錢,并要請我吃飯,說邀請了哪些領導作陪。我拒絕了他,并希望他換位思考。他一句都聽不進去,我叫他回去準備錢,給他5天的時間。一個星期過去了,還是分文未付。我們驅車到他的小加工廠,將他帶到法院,準備拘留他。他一看法院動真格的了,答應當場向別人借5000元,余下的錢兩個月內付清。我叫他寫了一個保證書。事畢,他對我說:“這小伙子也是可憐,你們這錢千萬不要給那個代理人,上次那代理人來處理這事時,在這待了一個多月,花了近萬元,到現在還要找小陳要代理費。”
本來我們應當將執行款在3天內發放給當事人,因為小陳無法聯系上,所以我將這錢放在執行款的賬戶上,等著小陳來拿。半個月后的一天上午,小陳突然來了,聽我說執行了5000元,一個大男人竟然喜極而泣。他說他打了很多次電話給原承辦人,都說找不到人,以為我們搞地方保護主義,沒指望了,哪知事情有了著落,并很快拿到了錢,剩下的錢也有了保證,他說他很激動。隨后,他跟我聊起了他的家庭和經歷。他是一個大山里的孩子,家里很窮,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弟妹一共7口人生活,他只讀完了小學,因家里太窮,就輟學了。15歲那年,他跟舅舅出來打工。外出這么多年,沒掙著多少錢,不是上當受騙,就是老板拖欠克扣工資,一年到頭除去外出費用,到手能有千兒八百的就算不錯了。這次能拿這么多錢寄回家,家里一定很高興。我告訴他:“這是你用一只手換來的工傷賠償金,不能亂花錢了,尤其是不能再給那個代理人了,你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到時還要娶妻。”他苦笑了一下:“這輩子沒這個指望了。”我對他的話很吃驚,問他是什么原因。他稱比他條件好得多的人都說不上親,何況他家境差,生在大山里,現在手又殘疾了,誰愿意嫁呀。聽了他的話,我的鼻子酸酸的,說不出一句話。因為我想不出用什么話來安慰他。良久,我問他,下筆錢是寄給他還是他來拿。他說他要到江蘇打工,年底回老家時還要經過桐城,到時來拿吧。
兩個月后,楊某跟我軟磨硬泡,稱企業經營困難,要求暫緩執行,將期限延長到年底。我毫不松口,小陳的故事不時涌現在我腦海。我對楊某說:“你這錢遲早都要付,還債要狠。”楊某無計可施,只好將余下的錢付清了。剛好小陳從江蘇打來電話,我告訴他錢拿到了。他在電話那頭連說謝謝。幾天后,他來到桐城,拿到了錢,非要請客。我說:“我們庭這么多人,一頓飯就要花好幾百元,這錢你留著做路費回家吧。”我叮囑他帶著錢路上要小心點,他說他舅舅在安慶,他們幾個人一起走。第二天下午,我在辦公室里看書,小陳又來了,非要請我吃飯,并說他到安慶與他舅舅會合后,他舅舅罵了他,說我給他幫了這么大忙,沒有感謝,太不懂事了。小陳說如果我不給他面子就不走了,否則他回去舅舅又要罵。我一再推托不掉,就答應了。在一家小飯店,小陳見只我一個人過來,感到很驚訝。我笑笑說:“你不是請我么?現在我來了。”他說至少你要帶嫂子和小孩來呀。我反問他:“他們又沒幫你什么忙,請他們做什么?”小陳要我點菜,我點了20元的火鍋,他非要我喝點酒,我說我酒量不行,平時最怕喝酒了。最后妥協的結果是我們兩個人喝了一瓶啤酒。飯后我要埋單,他說就怕你不給面子,早已在飯前就把錢預付了。我要拿錢給他,并說我條件比他好,他說:“你是瞧不起窮人了。”我于是收了手——我怕傷了他的自尊心。
分手的時候,小陳幾次回頭,微笑著向我揮著手,那是一只殘缺的手。那個動作給我的感受是刻骨銘心的,我只是做了我的一點本職工作,如果這樣能給小陳那樣的農民工兄弟們一點鼓舞的話,那么我非常愿意。這以后,我時常在心里默禱,愿小陳以及像小陳一樣的農民工兄弟們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