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個好男兒都夢想仗劍走天涯,管祥麟也不 美麗轉折在杭州
例外。1 9歲那年,他在淮北發電廠工作,生活風平浪 身體療愈期,管祥麟在電廠圖書室里做管理員,閱讀和涉
靜,直到一次意外,他從高處摔下,腰部以下截癱。 獵多和藝術有關,這當中,并沒有民間美術的影子。
身體的磨難,除了讓他意識到生命的可貴,也讓行走 “那時候,對民間美術完全陌生,非常不屑。”當遇上劉
天下這件事被提上了日程。 文滬,管祥麟的想法發生了變化。車行至西子湖畔,他在拜訪
“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采風、攝影,實現兒時 當地群藝館時,時任副館長的劉文滬拿出一份關于籌備中國民
的夢想。”傷愈后,管祥麟重新站立起來,帶上行囊 間美術博物館的文件。文件是從文化部下發到各個省的,非常
睡袋、充氣筒、修車補胎家什,揣著3 0多塊錢,騎上 系統地闡釋了民間美術的概念、歷史和對于當下的現實意義,
自行車,開始了他的環國旅行,那是1983年。 劉文滬說在真正的藝術家眼里,民間藝術是母親的藝術,具有
冥冥中似乎早有安排,就在旅途剛開始的時候, 金子般的價值,鼓勵管祥麟將旅行目標放在收集、研究民間
管祥麟遇上一份關于籌備中國民間美術博物館的文 藝術上。
件,從此,他的旅途從無畏者的壯游轉變為一個文化 繼續上路,吸引管祥麟的已不僅僅是名山大川。在浙江寧
保護者的艱難行走。 海縣,管祥麟遇上了“白木雕”。白木并不名貴,木質細膩,
硬度不高,時年69歲的徐錫土老人,依然在堅持創作小件的作品,賣給小孩子當玩具。雕刻的內容無外乎釣魚、喂雞、耕田等日常生活,雖沒有精雕細刻卻擁有靈動的線條,人物臉上的神情、整體的感覺,“和野獸派如出一轍。”管祥麟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民間美術的震撼。
徐錫土老人對管祥麟說,寧海原來有三個白木雕藝人,如今只剩他一個。在住所,他用唯一能活動的左手,費了很大的力氣,從床下拽出一個簍子,里面裝著全套木雕工具和6件尚未賣掉的木雕作品,“你要喜歡就全部拿去吧,這些東西對我已經沒有意義,兒女們都不愿意學,這門手藝就絕種了。”
那么好的民間技藝,馬上就要隨著這個形單影只的老藝人走到盡頭,而自己束手無策,管祥麟動容了。他意識到,自己要做的也許不僅僅是探訪,還應該通過一些方法把這些即將消亡的民間藝術收集、整理和保護起來,這似乎是一種責任。之后的旅途中,管祥麟開始按照那份文件中關于博物館的建制原則和田野調查方法,系統地收集圖片、文字和實物資料,一發不可收拾。
在人性光輝的照耀下
田野調查是管祥麟選擇的一條艱險重重的路,它不同于暢游,更不是覽勝,而需腳踏實地,獨行千山。在1983~1986年和1998~2001年的兩次考察中,管祥麟走遍了除臺灣高山族以外的55個民族,行程30萬公里,收集的瑤族嫁衣、苗王冠飾、灘頭年畫、庫淑蘭剪紙等1萬多件民間藝術實物,很多都是絕版和遺作。
但是管祥麟說,考察的最大收獲并不是這些實物,而是“從民間藝人身上獲得了很多寶貴的東西,他們凈化了自己的靈魂。”
2000年,懷抱朝圣般的心情,管祥麟終于見到了仰慕已久的“剪花娘子”庫淑蘭。一個不足10平方米的黑窯洞中,傳說中的“剪花娘子”作品將屋子粘得如同廟宇般神圣:明艷照人又害羞的姑娘、絢麗的顏色、繁復的粘貼、神秘交錯的點和線、滿當當的畫面,共同釋放著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一邊是生活的窮困潦倒,一邊是剪紙的明麗動人;一邊是人生的坎坷磨難,一邊是創作的達善向美;一邊是被社會的冷冷拋棄,一邊是對生活的熱烈擁抱,“人性的光輝可以照亮人的靈魂。”管祥麟從庫淑蘭身上看到了生命的真諦。之后每年,管祥麟都會去拜訪庫淑蘭,每次去都會住幾天,留下珍貴的影像資料。2004年,得知庫淑蘭去世,管祥麟日夜兼程趕往陜北為其送葬。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想到“白木雕”,想到“刀馬人”,想到許許多多晚景凄涼卻閃著人性光輝的老藝人,管祥麟潸然淚下。
有人說管祥麟是“孤膽英雄”,他在考察中,曾被銀環蛇咬傷、遭遇泥石流和車禍、身陷雪窟兩天兩夜、被狼群追逐、青霉素中毒、差點餓死、一日遇三劫,但都化險為夷。“每次遇險,都有少數民族的朋友無私施救,其實我是孤而不獨,有無數真誠、善良、熱愛生命的人們在路上支持我。”管祥麟相信在路途中,始終會有明燈陪伴自己。
搶在時間前面
如果不是實地考察,管祥麟不會相信民間藝術消亡的速度會那么快,消亡的方式會有那么慘烈,尤其是“各個民族的人們對本民族傳統文化的拋棄和背離完全是觸目驚心的。”
1999年,管祥麟在貴州臺江縣革東鎮源江村的一個苗族村落里,看到了一套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純手工刺繡嫁衣。管祥麟身上的錢不夠,只好忍痛擱置。一年后,當他籌夠錢,興沖沖地再到那個村子時,卻被告知,所有的服飾已被一個美國人以8萬多元人民幣的價格全部買走了。“那個美國人就坐在村子中央,一件一件,照單全收。”
類似的“文化掠奪”不斷發生在管祥麟的考察途中,每一件事都像一記悶鐘,直敲得管祥麟痛徹肺腑。他不止一次地碰到來自歐洲、美國的所謂“文化學者”,他們打著旅游的旗號,花費巨額資金向當地原住民征集藝術品,打包之后,貼上“中國工藝品”的標簽,堂而皇之地運回本國。
“以后,我們要看本民族的文化得花錢去日本、去歐洲看,這多悲年輕人瞧不起自己的民間藝術,管祥麟就以極大的熱情來關注那些祖輩傳下來的東西,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刻意地‘感化’他們,引起他們對民族民間藝術品的重視。”管祥麟還盡可能地將民間藝術、非遺的概念灌輸給他所到之處的文化館工作人員,在他們不可思議的眼神中,管祥麟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布道者,一個力量雖然微弱,但是持久而篤定的布道者。
籌備了28年的博物館
在做田野調查的過程中,管祥麟一直在思考究竟以怎樣的方式保護非遺。“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權利,享受著現代文明所帶來便利的都市人,不能居高臨下地要求生活在老少邊窮地區的原住民一邊繼續貧困,一邊保護自己的傳統文化。”既然歷史的規律是農耕文明走向消逝,“我們所能做的,只能是在它還沒有絕跡時,竭盡所能地搶救。”管祥麟說,“博物館是一個很好的方法,可以讓后人了解祖先是如何充滿愛和關心,怎樣活著的。”
關于籌建民間藝術博物館的文件下發到各個省已經20多年時間了,“第一座”遲遲沒有下文,管祥麟決定自己來做,他自嘲這20多年來是“業余的人在做專業的事”。第一次考察遇到車禍,被迫中止;第二次考察的結束也是意外——長期營養不良、奔波勞累,膽結石、腎結石,各種功能衰退,管祥麟的身體不干了。
回到淮北,住在醫院中,管祥麟僅剩半條命和高達百萬元的欠債。債主們紛紛前來,看望這個“高尚”的行者。管祥麟和妻子反復商量,后將考察中收集的實物資料進行打包、封存,折價“抵押”給債主,等將來有了錢再原封不動地贖回來。看著那些歷盡萬難收集來的民族藝術品,善解人意的妻子一一向眾人分發包裹,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紛紛下落。
好在管祥麟又挺過來了,康復后的他,一邊一件件回收那些包裹,一邊開始尋求各方援助,籌建他夢想了20多年的博物館。他希望博物館能建在人流量大的一線城市,深圳一個熱愛傳統文化、做土特產外貿生意的藏族女企業家王瑜欽佩管祥麟的義舉,慷慨解囊,“華龍·管祥麟考察中國原住民藝術博物館”很快開張,引起轟動。
好事多磨,在經濟危機中,王瑜的企業遭遇經濟危機,管祥麟的博物館難以為繼,被迫關門。很多城市向管祥麟伸出橄欖枝,綜合考慮各種因素,管祥麟沒敢貿然做決定。
目前,管祥麟和朋友在合作建立一個網上博物館,精心打磨所有文字、圖片和視頻資料。在他看來,在實體博物館沒有著落的時候,一座數字博物館也可以作為一個平臺,展示民族文化的精華,重建人們對本民族文化的自信。
管祥麟夢想中的博物館,將盡可能地利用聲、光、影,講述每件實物的文化內涵和背后的故事。博物館還是動態的,除了展示56個民族的文化精華,還會繼續遴選調查課題,成立調查小分隊,由本民族的精英和志愿者共同完成,課題成果繼續在博物館進行展覽,甚至進行全國巡展。在管祥麟的設想中,還有一個“一對一”基金,各民族的人,可以認領本民族的支持對象,進行“一對一”的捐助……
管祥麟堅信,當中國人的口袋鼓起來的時候,是會來尋找自己的根的,這也是原住民文化博物館的最大價值。
其實,管祥麟在很早的時候就有一份情懷——為藝術尋根。第一次考察前夕,管祥麟在“自費環國騎自行車旅行攝影寫生”的可行性計劃書中曾寫到:“藝術單靠天才是不能成功的,她源于各民族真實的生活,而表現大自然的風光美景,也同樣來自于可愛的祖國大地。”這幾乎成為他行走的依據和精神支撐,雖然那時候,他對之行走歷程:從1981年起開始保護和收藏徽派文物,每個雙休日的凌晨兩點固定起程,走遍古徽州的大小村鎮,收藏徽州木雕、石刻、古建筑、楹聯匾額、民俗用品等文物近3萬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