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慈中:新中國的書籍設計傳奇(上)

“我是一位只有高小學歷的美術編輯，而在書籍裝幀藝術界已度過了半個多世紀的時光……” 新中國第一代著名書籍設計家張慈中先生總是這樣謙虛地介紹自己。而了解他的人總是為他傳奇的設計生涯而驚嘆不止。從解放前在上海的廣告設計打拼到為新中國設計紅色經典，從被打成右派和下放五七干校到恢復工作后促進中國書籍裝幀事業的發展……張慈中傳奇的一生令人敬仰，而今八十多歲的高齡依然執著于中國的書籍設計事業，他說“中國是發明造紙術和活字印刷術的國家，我們的書籍裝幀藝術理應是世界第一流的，我們現在還不夠，我們應該繼續努力！”

少年畫師

張慈中1924年出生于上海松江縣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族，優越的家境和熱愛繪畫的天性，使淘氣的他從小可以盡情地畫畫，從在家里的大方磚上畫祖父到在美術課上為同學做范畫，再到后來的照著香煙殼上的故事畫，他走過了許多藝術大師典型的童年成長故事。由于母親早逝，父親又在上海從事廣告工作，少了護佑的他也因此少了許多束縛，自由的天地給予他更多空間。

1937年，日本侵華上海淪陷，張慈中無憂無慮的童年被徹底改變，他家的大宅被日軍轟炸夷為廢墟瓦礫， 13歲的他隨著祖母躲到鄉下。在鄉下的日子，他依然沒有停止對繪畫的熱愛，新鮮的自然環境給他無數繪畫題材與靈感，但是淘氣的他依然讓家人頭痛，三年之后，父親不得不把他接到上海，介紹他到自己所在的廣告公司工作，以期他可以得到管束。

1940年，16歲的張慈中來到父親所在的《申報》下面的聯合廣告公司，入職考試是為歐米茄懷表做一個廣告畫，通常有經驗的設計者都需要畫一個星期，結果他三天就畫好了，優美精致的畫面把老板驚呆了，也把上海歐米茄公司的外國人驚呆了，作品受到極大的贊揚，馬上就選用發表，并把那個做樣品的歐米茄懷表送給了他。這個16歲的少年也為收到非常名貴的歐米茄懷表而感到萬分驚喜，讓他收獲意外的信心，從此立下志向，凡事一定要做到最好。

在聯合廣告做得非常不錯的少年張慈中，三年之后還是離開了。把廣告畫得又好又快，而且數量也最多的他卻在年底得到最少的報酬，因為老板欺負他是小孩子。氣憤不過的他聯合其他畫師鬧加薪，卻被老謀深算的老板算計，仗義的他為了其他有家有口的畫師們的生計，只好負氣離開。之后在“五和”的織造廠的兩年經歷也頗為類似，性格倔強的他再次離開。

廣告生涯

離開聯合廣告時張慈中雖然年僅21歲，但數年的磨練使他成為一個優秀的廣告設計師，同時上海風生水起的廣告市場也練就他敏銳的廣告眼光。這些能力使他受到一位來自杭州的霓虹燈老板施曾祥的欣賞，在施的力邀之下，張慈中來到杭州，與他合股在杭州開辦霓虹燈廠。時值1945年年底，施的充分授權，使初到杭州的張慈中可以大展拳腳，很快在杭州聲名鵲起。

霓虹燈廠因為業務的需要安裝了電話并購買了電話簿，當時杭州已經有兩千多部電話，而油印的電話簿品相質量都特別差，這給張慈中第一個機會，他敏銳地把握住了這個機會。他找到電話公司，說要給他們重新設計印刷電話簿，而且要用當時最好的彩色膠印技術印刷，更關鍵的是，這是免費的，而條件就是他要電話號碼簿的獨家廣告經營權。電話公司非常詫異并爽快地答應了。很快張慈中就做出電話簿的設計樣稿去找市場，在精心準備之后，他挑了一家中等規模的商店，和他們詳細談電話簿的廣告，還分析他們商店的問題，甚至為他們設計了包裝紙和霓虹燈的樣稿，商店老板被他的用心感動了，合同自然也就簽下了，不僅是電話簿廣告，連包裝紙紙、霓虹燈的設計制作也都簽下來了。

又有一次他發現電影院的幻燈片不好，就去找電影院的老板，最后協商結果是把整個幻燈片的設計制作和經營幻燈片廣告的發布全包了。這給電影院賺了很多錢，張慈中的生意自然也非常好。

就這樣一家一家地征服商鋪，逐漸打開了市場，張慈中的名字在當地廣為人知。然而年輕的張慈中終究不是做生意的，他所在的公司出現了問題，辛苦一年的好生意到了年底居然被沒有賺到錢，最后才知道是老板不僅在賬務上做手腳，而且還背著他把錢投到自己另外的工廠里。這樣持續了兩年，忍無可忍的張慈中又一次選擇了離開，回到上海。

重回上海

彼時1947年，上海雖然歷經戰爭，但是廣告業發展程度還是很高，幾乎全都是大公司。回到上海的張慈中做了一段自由設計師，為各家公司設計廣告。不久之后，憑借多年的廣告經驗，他成立了“張慈中廣告設計事務所”。還和別人共同開了一家絲漆印刷廠，其間用心學習了難度較高的絲漆印刷技術，這對他日后的設計生涯幫助很大。

1949年秋天，正當張慈中的新事業走向成熟之際，紛亂的內戰也即將結束。社會上不斷有風聲說軍隊就要過長江了，于是整個上海全亂了，該跑的跑、該躲的躲。身為設計事務所老板的張慈中對形勢并不是很清楚，于是也不安起來，甚至也想過離開上海去臺灣，最終在觀望之中迎來了上海的解放。他內心忐忑地躲了一段時間，發現什么事也沒有，于是就出來在百老匯大廈里繼續做他的設計事務所。

初到北京

解放后的上海很快成立了美術家協會，張慈中也憑借上海“廣告設計四小龍”之一的身份加入了上海美協。此時的新中國百廢待興，北京急需大量設計人才，北京來滬選拔的人看中了才華橫溢的張慈中。在輕而易舉地通過考試之后，張慈中順利地被錄用，并被要求即刻啟程去北京。

由于種種原因，張慈中最終在1950年的五月來到了北京，到新華書店總管理處美術編輯室工作。到京之后不久他打起了回上海的念頭，原因包括上海長大的他無法習慣彼時北京的飲食，每天的粗糧窩頭使吃慣米飯的他難以下咽。后來美編室主任鄒雅知道了，除了解決飲食問題之外，還為他解決了單獨宿舍，并派人為他清潔辦公桌，這在當時算是非常高的待遇。

實際上張慈中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提出這些要求的，而鄒雅為挽留他所花的心思以及其中所展現的老共產黨人寬廣的胸襟，讓他這個舊上海的小資深感嘆服。這也成為日后他工作勤懇有加、創作豐碩，甚至成為共和國最優秀的設計師之一打下的思想基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