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畫,尤其是學中國畫,當師古人,師自然。至于兩者間占有比例如何,全在于溝通感悟的深淺和快慢,因人而異。中國畫歷經千百年,前面已聳立起一座又一座的藝術高峰,高峰之中,皴積著抽象的密密麻麻的程式倉庫,為后人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豐富營養。所謂筆法、墨法、水法都是。大家都知道,凡事·上“法”,則非一般技能技巧了。要能懂“法”、得“法”、依“法”行事,實非易事。若只圖在藝術門外徘徊觀光,另當別論;若真想在這獨特的領域深入進去,“法”是斷不能違反的。
然而,藝術的法則終究來之于大自然,自然遠比既定的法則豐富和直觀得多。人總歸不能生活在抽象的公式之中,最終得回歸自然中來。如果當自己真的也可以直感自然中存在著的一些普遍性法則的時候;或者當既定的法則通過感悟能有所應驗的時候,法則不也就變得非抽象而靈通了嗎?
所以說,法則重要自然重要感悟法則和自然更重要。如解物理題,公式大家都一樣,解題方法可各異。
這就是我喜歡畫松的原因。通過畫松,可以有足夠的感悟古人和自然的藝術空間。
據記載,松作為獨立的題材入畫,始于唐代。杜甫曾贊美韋偃的松畫的“絕筆長風起纖末,滿堂動色嗟神妙”。之后,五代、北宋的董源、巨然、李成、范寬等大家均擅長畫松。追溯至今,只要是畫家,多少要與畫松沾點邊。歷朝歷代無數畫家,一家一派,一派一松,千姿百態,留得無窮的松畫,也留下了無窮的變化。
這些變化,都源于大自然的造化。我觀察過一些不同地區的松的生長。自然界的作用力無不充分地反映在松的對抗性和適應性的生長規律上。無論這棵樹是孤單的還是在成片之中生長,這種對抗和適應都是那樣完美和諧地統一于一棵樹中。
紹興宋六陵土質肥沃,厚實,自古便是種植茶葉的地方,很長時間,那里是東方紅茶場所在地。這里的松特別的高大挺拔。樹與樹變化不多,都是先直直出來,在十多米處才開始分叉,頂部且曲曲彎彎,虬枝橫穿,方顯松之本色。拔地而起,巍峨競秀。黃山之松多長于花崗巖石縫中,由于土少力薄,主桿部分多數較短,無法成穿天狀,偶見昂然直沖的,也多給人極其艱苦之感。正因如此,黃山松便一石一松一景,幾乎樹樹不同。而且造型異常突兀,看得出來,生長不久便開始分枝糾纏,避直縱橫,以抗水少風高土薄之險,其根則多深深鉆入巖石之中,有的還死死抱于整塊巖層之外;而浙江沿海一些島嶼上則常能見到一些野生的松樹,非常矮小,靠在海一邊的,還常常能看到半棵枯黃半棵青綠的,遠看近乎于內陸地的灌木叢。這些松,看起來好像遠沒有了那種斗志昂揚、直沖云霄的氣概,如若細觀其矮小的軀干,你便會立馬生出無限感慨:在那高不過人的枝桿上,匆匆分枝無數,顯的絕無規則,而最粗壯部分其實是最初的樹型,同一棵樹上,死去的和活著的并長,老枝中狂生著新叉,宋六陵的松要經過幾十米高的才能顯露完整的絕態,在海邊巖層上的松樹不過兩米便已全部走完,看得出來,這是受了無數次腥風咸雨甩折后引成的。古人語:—方水土養一方人。其松亦然。
這就是我喜歡畫松的原因。
師古也好,造化自然也好,一切都很沉重。然而,我則獨獨拋掉沉重,一切跟著輕松走。繪畫非我職業,故無謀生之壓力;人也多業余視之,不用專業苛求,全自己玩著,以偷閑著玩,以興趣著玩,以感悟著玩。所以,與本職越加大相徑廷,其趣也就越加橫生。
有此好后,不乏常能翻看畫書,不乏更多些書畫友人,不乏更多些自我陶醉。唯獨給我能畫的時間太少,所以,我也只能向松樹學也,與松同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