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通貨膨脹,新一輪的政府腐敗和官僚經商浪潮,地方政府和私人企業主在房地產、股票市場的投機,中央政府失去對一些經濟發達地區的經濟控制,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造成的惡果,都轉嫁給了勞動群眾。”
讀來與今日的現實有著驚人對照性的這段文字,其實描述的并非當下圖景,而是一本史書中關于1994年那次嚴重的通貨膨脹的記載。
回顧一下不太久遠的歷史,就會發現,中國人對于通貨膨脹、物價上漲一類的詞匯,理應是再熟悉不過了。
20世紀80年代中期起,通脹率開始居高不下,一度高達30%的驚人數字;城市經濟困難、生活壓力增大,使得城市居民對學生持支持與同情態度,這樣的衰退一直延續到1989年以后。90年代中期,隨著中國GDP增速保持在兩位數,通脹率再次接近了這一數字,官方公布的數字達到24%,實際情況可想而知。
2010年以來的這一波,既是歷史的重演,又加入了新的戲份。雖然在統計數據上,形勢看似不如前兩次嚴重,但惶惶不可終日的人們心中的焦慮與無助似乎有過之無不及。歷史仿佛在循環中,正在迫近一個終局。
經濟奇跡背后的血與淚
一方面是GDP連續高速增長,一方面是物價長期保持平穩,在很大程度上,除非擁有一位智慧與能力超常的治國能人,否則希望二者兼得無異于癡人說夢。
1978年以前,中國沒有前者的繁榮,同時也沒有后者的波動。1978年以后,這種資本主義與生俱來的“繁榮—蕭條”周期就重新回到了中國人的生活之中。如果政府的合法性主要來源于前者,在其統治期間,民眾又怎能指望躲開后者呢?
然而,官方對于近三十年來最為津津樂道的,莫過于人類歷史上罕見的經濟增長速度。中國威權式的崛起挑戰了東歐劇變、蘇聯解體后人們對于民主和自由制度的信心,也由此產生了對所謂“中國模式”的討論和推銷。
既然威權統治的政府被認為是重要支柱,那么在面對高漲的物價、躁動的人心時,必然會有所動作。只不過,無數次價格調控,不僅無法解救無數房奴,還在造就種類繁多的豬肉奴、菜奴;匯率、利率、工資都被調高,消費增長依然緩慢,只能繼續像等待戈多一樣等待中國的“中產階級”;M2增速依舊,似乎目前的通貨膨脹只存在于紙面……
疑問產生了,造就了經濟奇跡的政府,何以失靈?
學者岳健勇所指出的,可能才是癥結之所在:“‘中國模式’,其實質是市場列寧主義與全球資本主義的聯姻,即通過有效的政治控制,使中國得以全面參與全球分工而不遭致反對,從而使本國勞工成本低廉的比較優勢得到充分發揮,以此為基礎實現經濟的高速增長。在這一過程中,國內權力資本與國際資本之間建立起某種非神圣同盟,通過對中國市場的聯合壟斷,共同掠奪國民財富,并抑制中國的自主發展。”
“三座大山”的推翻,被置換成了兩大資本“非神圣同盟”的建立,很多看上去吊詭的事情都可以一一得到厘清:或許因為有現成的大批廉價勞動力,有損這一優勢的獨立工會等組織就是心腹大患;同理,因此也就沒空實施費力不討好的再平衡政策,藏富于民、擴大內需更是多此一舉。既然對手手上毫無籌碼,又有什么必要重新建立起一套社會保障體系?
社會潰敗的警鐘
面對“貴中國”的現實,有媒體無力地感嘆道:“我們給力奧運、給力亞運,卻無法給力春運;有力IPO,有力外貿,卻無力抑平物價。”文字雖是調侃,但值得較真地追問一句:“我們”二字所指是誰?損害的與被損害的,能用同一個人稱代詞包括在內嗎?
事實更可能是,“貴中國”已經變得日益分裂,少部分權貴錦衣玉食,大部分民眾即將在重壓面前跪倒在地。越來越多的人被排擠出“我們”二字范圍之外,成為這個社會的邊緣人和路人。由此,“社會認同和社會向心力在急劇流失”,社會學家孫立平所闡述的社會潰敗跡象已在中國成為事實。
與史上罕見的經濟增長速度相伴而生的,也許是世界上最極端的社會和經濟不平等現象。關于中國成就的種種整體性敘述,掩蓋了中國內部的剝削機制。但由此產生的社會分化,卻在更為開放的媒體平臺上得以反映。
潰敗的社會猶如生病的人體,病情越重,抵抗力就越弱。最近全國各地的大雨,就有如一紙試劑,測試了中國社會一番。結果,不但脆弱的下水系統將高樓大廈金玉外衣遮掩下的山寨本質暴露無遺,民間再度興起的一輪冷嘲熱諷更是將人心向背赤裸裸地揭露了出來。
大雨造成的漬水不禁令人想起另一個曾在雨水中浸泡過的城市——馬孔多。這個曾經歷過繁榮、殺戮、剝削與孤獨的小城,最終在一場龍卷風中,被徹底從地球上抹去。現實畢竟不是小說,那么,也許等待我們的,會有更美好的命運——前提是讓“我們”這個詞重新具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