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
這些流水的黃金,淹沒了漫山遍野的綠。這些黃躲在我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從不出聲。
一棵十五歲的油菜花。站在河邊。癡癡望著自己的倒影,像水草,在鏡面一樣的江水中凝固著。那些滿腹幸福的雌魚,把水草當作自己產卵的鳥巢。布谷的鳴叫,清脆地回蕩著。它是春天最稱職的更夫。那個踢著石頭。從河邊走過的人,一步從童年,走到了中年。
在春天,大地的血流得更快了。那些黃一點一點地,像泉水從地下漫延出來。把江水染黃了一大半。那些在黃綢緞中,游動的雌魚。挺著大肚子。它真想來一首美聲唱法啊!它的歌唱是安靜的,它的孩子童年的天空是金黃的。那些黃綢緞,像陽光一樣!它的溫暖。隨著季節一天天暗淡下去,這是一百顆童心也無法拉住的呵!
只有依戀像一只閑置的手,撫摸著大地的乳房。只有誰還站在童年的陰影中。一遍又一遍呼喚著母親……
燈籠花。
燈籠花照耀著童年清澈的眸子。它的粉紅是大地舉著的燃燒與暗啞的鐘聲。它在秋天的薄霧中,飄浮,或安靜地睡眠。時間:“取走一個人的呼吸與心跳……”
天空。或許會飄來一兩聲布谷的鳴叫。它的擊打。變幻著季節空曠的時光。
想起燈籠花。燈籠花“撲”地一聲就開了!白紙變為了綠地。大片大片的燈籠花。為我們撐起大地的紅燈籠。這些在記憶中曾經一棵一棵融化的植物。在一個人的手掌中漸漸聚積。向你奔跑過來。慢慢地像調動的焦距,清晰起來!那散去的體溫又重新回到了我們的身體。
童年的月光。曾經忘情地流過它的花蕊。那雙稚嫩的、胖乎乎的小手被時間放大。一雙眼睛布滿生活的老繭與堅硬的坎坷。魚尾紋爬滿手掌。左手是地,右手是天,天地之間風風雨雨,一年又一年!
叮叮咚咚的雨水敲打著他的眼睛!只有燈籠花。依舊燦爛地開在童年……
胡豆花。
或許我已忘記了它。在春天浩浩蕩蕩的記憶里。在鄉下偶然遇見的一個場景中。把我的眼睛、我的心猛然放大。一個人的血液與心臟,在持續的耀眼中。一下一下咚咚咚咚閃爍著!
美是無法忘記的!它只是蟄伏在你記憶深處,一片薄薄的、透明的翅膀。呵,那些蝴蝶翩飛的胡豆花,那些幼鳥一樣嬌小的胡豆花,像一群在春天嘰嘰喳喳、性格外向的鳥,蟄伏在鄉村田埂上,或者河邊青汁流淌的靜美的斜坡上。或許它們本身就是一群只在春天飛翔的鳥!
胡豆花。那些整齊的心思站在春天的陽光中。它們的影子,是我投在大地之上的思念。一陣又一陣輕風吹過。那些花香在視覺無法看見的地方,飛揚著,飄散著!只有鄉村那些赤腳奔跑的孩子,他清澈蔚藍的眼睛。可以捕捉到這一切。他幼小謙卑,是最敏感的雷達。就連大地站在無人處的歌唱。他也能夠一一聽見。
那些扛著鋤頭的人,我都認識。他們是繼凡表叔,或者我笑臉盈盈的舅公。他們挽著袖子或卷著褲管,就是中國大地上一叢叢最卑微、最樸素的胡豆花……
指甲花。
指甲花,一群鄉下的妹妹。在我童年的春天中水靈靈地生長著。在沾滿露珠的清晨。在鄉下,指甲花嬌嫩亭立。
搗花如泥。把愛敷在那些愛美少女的指甲上,在物質極端貧困的歲月里把內心的幸福。在鄉村的陽光中鮮活地延續著。
一大片指甲花被季節捧出地面。它的火焰點燃少女的指頭,在她緋紅的臉上。指甲花讓鄉村的愛情走得更遠……
指甲花在我的童年生長著。在我家瓦房后的一小塊空地上,與粉仔花、雞冠花一起安靜地生長著!
槐花。
一大串一大串一串抱著一串一串挨著一串,這些生命的風鈴,像鄉村小學的孩子們。在缺吃少穿的石縫中蓬勃茂盛地生長著。一人多粗的槐樹一棵緊挨一棵,是一排排密集的籬笆。它的花彎成鍋蓋遮蓋了整個鄉村小學。五井小學。被一個人輕輕地喊出聲來!五井小學。被槐花的呼吸輕輕托了起來……
那些清香像若有若無的毛毛雨。滋潤著每一個走出小學課本的漢字。所有的槐花在一夜之間突然老了。像父親的腰疼。壓得他直不起身來。那些鄉村的記憶被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大大咧咧地趕進了一張照片。那些槐樹縱橫交錯的根刻在他的臉上,扎進了他的血管。一朵花尖叫著,喊出了我的名字。它從照片中跑了出來。拉著我的手。突然,一種溫暖“轟”地卡住了我的喉嚨。一滴溫暖的露水在我的眼角蕩漾著。
槐花是我們樸素的鄉下人。沉默寡言。不善言辭,只有小學文化。為提高成績。它陪孩子們讀完一次又一次的小學課程。槐花不說話,但它干凈的聲音。卻把我們一生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