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鼓

敏是我的高中同學，二十多年前我們一起上學的時候，她就坐在我的前桌。那時候就聽說她已經是定過親、有了婆家的人了，而且是選過吉日、經過媒人、下過聘禮的。

其實這也是那個時候多數女同學高中畢業后不得不走的路。八十年代農村孩子能考上大學的實在算得上鳳毛麟角了。我們所在的中學每年畢業六個班，外加一個百人左右的復讀班參加高考，最終能通過高考最低錄取線的也就二十多名。因為錄取比例太懸殊的緣故，市里每年在高考前三個月要組織預考。那是一次殘忍的考試，預考成績一出來，多數同學的求學之路就結束了。敏就是在那個時候離開了學校。

敏的婆家早已通過關系為她找到了工作，到婆家附近的農村小學里當教師。暑假過后敏已經站在鄉村小學的講臺上。按婆家的計劃，一年半載后就得辦喜事，迎新人。就在這個時候，做了不到半年鄉村教師的敏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她要求退親，要回到學校復讀，她要考大學！

婆家人感覺這是對他們莫大的羞辱，當然不能同意。于是聯合媒人輪番上陣，先是反復勸說，繼而威逼、辱罵，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使用了一遍，敏還是不肯改變。最后一次是媒人來到敏家里，他看敏確實是鐵了心，事情已經到了絕對無法挽回的地步，話便怎么刻薄怎么說了。臨走時他揮舞著一根手指點著敏的父親高聲道：“這樣，咱們約定一下，等你家女子考上大學了，你們一定要背一面鼓到我家門前來好好地敲。”

這話重重地砸在敏的心上。她呆呆地站著，腦子里一片混沌、茫然，恍惚間她分明聽到有鼓聲由遠漸近，隆隆作響，就是媒人說過的那面鼓上敲擊出來的聲音……

敏在媒人離開她家后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里收拾好一切，騎自行車趕四十里路到了縣城里的中學，開始了她的復讀生活。

敏說那段時間里她總是能感覺得到，媒人說的那面鼓靜靜地擺放在一個她尚不知道的角落里。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到那面鼓時刻伴隨著她，等待著她。她明白自己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于是學習真的成了拼命。敏說那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她每天最多只睡五個小時，學習成了她生命的全部。第二年高考前，她順利地通過了預選考試。高考成績出來后，她的成績與最低錄取線差了二十分。這個時候的敏并沒有一絲的氣餒，她已經變得沉靜而淡定，心中充滿了自信，那面屬于她的鼓已經真切地讓她開始感動……

又是一年的復讀，再一次參加高考，等到最后一門考試結束，走出考場的敏仰望藍天，熱淚奪眶而出。她再一次感覺到了鼓聲雷動，這鼓聲分明是由她親手敲擊出的，鼓聲酣暢淋漓，蕩氣回腸，等到鼓聲戛然而止，她終于感覺到自己已經是疲憊不堪，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相信，這回考上了。

我是多年后在省城里見到敏的，她是我們當年高中文科班里唯一一個考上大學本科的女生，畢業后分配到省政法機關工作。敏最終嫁了我們當年的班長，他們的家就在距我住處不遠的地方。閑暇時老同學之間自然少不了往來，十多年的政法工作歷練使當年那個安靜淳樸的敏變得干練又優雅，身上透著特有的氣質與特點。不久前我們駕車一同回老家的路上，在距敏家約五公里遠的地方，她特意放慢了車速，指著遠處一所學校說：“那里就是我當年當鄉村教師的地方……”

我說，其實你應該感謝當年那位媒人，正是他所說的那面鼓，那面你至今未曾看見的鼓，敲響了你內心的追求。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