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滿肩

認識他是在那間酒館里。正下著雨，只有我們兩個客。屋外泥濘，燈光昏黃。各懷了心事，看著遙遠的未來和未知的迷茫。

“小姐，來杯扎??！”

竟然是同時發出的聲音。我們相對而笑了。

“一起喝吧？”又是同時開口，這回連小姐也笑了起來。

于是寒冷的秋夜也瞬間溫暖起來。

“我最喜歡的是蝴蝶?！?/p>

他落寞的樣子很懶散。說起話來很冷，有時還會發脾氣。莫名的傷感更是讓人捉摸不透，我幾乎已經要討厭他了。

那次去海淀圖書城，叫了他同去的，還有我們都喜歡的那個女孩——小謹?？墒撬匆娦≈斠院螅鋈痪驼f有事情，不去了。

很讓人尷尬，我一路都在罵他。

“他還小，讓著他嘛?！毙≈斅卣f。

“一點不給大哥面子，平常白對他那么好了。唉?！焙鋈幌氲揭粋€理由，說，“不是為了你吧？他不愿意見到我們在一起？”

“那只能說明我魅力足啊?！毙≈斪匀缓艿靡?。

我卻不開心，不喜歡哥兒們之間為了女孩而鬧別扭，跟臺灣言情小說似的，很無聊。

回來時，雪下大了。我們是騎著單車去的，只好小心翼翼地往回蹬。

過了薊門橋，來到街這邊，一眼看見風雪之中站著一個人，正在急切地向我們張望，正是他。

他很開心地跑過來，拉著我的手，說：“這么大的雪，真怕你們摔著！”

我心里暗自好笑，什么怕我啊，分明是惦記著小謹嘛，真沒勁。

他顯然很不喜歡我們在一起，不是故意避開就是搗亂。

后來有一段小謹忙著上考托班，我正忙實驗室的項目，也沒有去送她，讓他去送，心里就很不情愿，這不分明便宜這小子了嗎？可他居然一口回絕，真搞不懂這個家伙在想什么。

沒了女孩的陪伴，只好和他廝混。

于是找影碟，玩WARII，踢大場，喝扎啤，倒也逍遙快活。

他經常說：“就你這人才，怎么就看上小謹了？你們不合適。”

我就奚落他：“呵呵，我還不清楚你的險惡用心，不過你是徹底沒戲了，別浪費時間精力了?！?/p>

他嘴硬，死不承認：“說什么呢？我和她？沒可能的。我只是不喜歡你們在一起罷了?！?/p>

我哈哈一笑不理他了。

結果上托福班上出事情了，小謹在那里認識了一個家伙，每天都迎來送往，同伴同行的。

“這不怪我，誰讓你不送我呢？”小謹振振有詞，“我的安全總要有人負責吧？現在榔頭隊那么兇，萬一我被人砸一榔頭怎么辦？再說你不上托福班，總不能靠我以后把你帶出去吧？咱們倆以后怎么著還另說呢，別以為你可以隨便干涉我的事情?！?/p>

我氣得要死，跑到酒館狂飲。

他一聲不響地貓進來，坐在我身邊陪我喝。

“你說現在的女孩，怎么都這樣呢？”我憤憤地說道，“越是對她好，寵著依著的，她越不珍惜……”

“也不都是這樣的?！彼卣f，“只不過漂亮的女孩往往如此吧?！?/p>

“真想啊，在有生之年，能夠像傳說的那樣，找一個對感情認真負責的人，好好地愛上一場?！?/p>

“那看你要選擇什么了，如果是要一個妻子，你干脆別這么想，因為你要考慮相貌學歷性格氣質等等等等，你的目的是過日子；如果你要選擇一個愛人，那就完全不一樣的，愛情和這些無關的?！彼淅涞卣f。

“不會有這樣的愛人，最后終成眷屬嗎？”

“很難啊，不過也許會在另一個時空，另一個輪回……”

“你是說，也許會以失去生命作為代價？”

“是的?！?/p>

“可是如果在另外一個時空，我和她卻沒有機會遇到呢？”

“那就看你們的愛情是否經得起滄海桑田了?！?/p>

“這么一說，好像很玄妙。你小子還有一套嘛……”

“其實我一直都在為了這夢幻般的奇跡等待著，只不過你根本不了解罷了。對于我來說，愛情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寧愿失去所有的一切。只要我愛的人明白我是在愛著的，而這種愛，是幾百年才輪回一次的。也許讓那個人明白這一點，很不容易，但我愿意耐心地等待，即使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得了吧，全是扯淡。”

小謹生日那天，我看了很久天上的白云，我獨自翻出我們相愛以來所有的一切，默默地看著，內心無限地痛楚和悲傷。

“我愛你啊，回來吧，回到我身邊吧……”

心里這么說了好幾遍。后來覺得像臺詞，很沒勁。轉來轉去，無邊的沮喪和哀愁。

一會想：我究竟愛不愛她呢？一會想：愛她吧，我是愛的……我的愛人只能是她啊。

看著她寫的卡片，送我的搖滾CD，帶著淡淡馨香的書簽，想著她綽約的風姿，想著她溫暖的胸口，想著她接吻時閉著眼睛的可愛嬌羞模樣，于是站起來，騎了單車，去街上的花店，買了束火紅的玫瑰，居然忘了車子，一路就這么走了回來。走到校門口，才忽然想起來，正好看見他了，“去，幫我把車子騎回來，別弄丟了。”

“好啊，怎么謝我呢？這么美麗的花，送給誰?。俊彼樕芷婀值貑?。

“哦，幫一個哥兒們帶的，他女朋友生日?！蔽抑嶂f。

“是給小謹送去吧！我很清楚你的下場，你現在去敲門吧，肯定會看見他們在一起正熱鬧溫馨地浪漫呢，你的出現只會讓她煩惱和別扭，你的禮物也僅僅給她帶去滿足，而不是快樂，因為她不需要它。任何事情和東西，只有在被需要時才有價值?！?/p>

“你倒是越來越深沉了，別說葡萄酸了。”

“呵呵，難道迷戀就是愛情嗎？”

“管那么多呢，送去再說吧?！?/p>

“那隨你吧，給我車子鑰匙?！?/p>

果然被他說中了。蠟燭、蛋糕、音樂、鮮花，所有的一切她都有了。我站在門口，呆呆的不知道該做什么。

被介紹成小謹的一個很好的朋友，我隨口答應著，心里亂得茫然成一片。竟然坐了下來，默然地看著他們歡笑。失敗，嫉妒，難過，一層層地漫上來，心，忽然麻木了。

竟然就這么呆坐著，恍惚地看著他們。沒有思緒，沒有心境，沒有任何情感。

音樂響了起來。他們在燭影里起舞了，他們脈脈含情地對視著，隨著旋律旋轉。我像個觀眾，像他們恩愛的見證人。血和淚，都凝固在心尖最嫩的那個地方。

走了出來，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星空閃耀，我在大樹下無聲地抽泣。

任涼風慢慢地吹過我的肩膀，我忽然決定在這里等待她。

一聲嘆息，在身邊響起。

他站在我身邊，抬頭看看小謹的窗子，眼中是說不出的難過和憂傷。又一個傷心失意人。

“忘了她吧，真的，在所有人的眼里，她都配不上你，你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呢？”

他淡淡地說。

“別安慰我，別可憐我！”我怒吼道，“因為其實是在安慰你自己而已！難道你不承認你也是為情所困嗎？”

“是的，我承認，”他苦笑道，“因為我太清醒了，太不被人所注意了。所以我會把事情想得很清楚，我承認我是在嫉妒和難過，不過……”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哥們嘛，同病相憐吧?！蔽覕堖^他的肩，才發現總故作成熟的他其實很瘦弱，清瘦的臉上還有一點稚氣。可是他平時對我的照顧和關心，很像一個大人啊。這是不是他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到親戚家里，父母離婚又各自結婚的緣故呢？

這樣環境長大的孩子，一定很懂事，也很脆弱。可是我平時真的沒有好好地照顧好他。

“想什么呢？”他從我的手臂下脫開，問。

“想我啊，不是一個好男友，也不是一個好哥哥，沒有照顧好你，只想著自己了。想自己一天天的快老了，還什么都沒有做成；想自己的生命，究竟有什么意義；想未來，哪一天死了，會怎么樣。”

他默不作聲，我看見淚水從他的眼睛里流了出來。

“哭什么，真是的，”我冷笑一聲，心里卻是那么的感動和溫暖，“人生，有你這么一個知己，也不錯，是不是？呵呵。”

“知道嗎？”他沉默了很久，忽然抬起頭來說，“我剛才作了一個決定?！?/p>

“哦？什么??？”

“以后再說吧，不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退出了。不在這個游戲里摻和了，我會盡力幫你們成的，因為這樣，你快樂?！?/p>

“啊，這么偉大啊，我都受不了了！”

“那就胖著吧。”他轉過身，向著小謹的窗子走去。

“小謹！小謹！小謹！”他開始大聲地喊。

“你做什么？”我急忙地追過去，問。

“我喊她下來，讓她和你在一起，我看不了你這么難受。”他微微一笑，神情很凄涼，也很歡喜，“我相信她真正喜歡的是浪漫，這樣做，更浪漫吧。”

“小謹！小謹！小謹！”他開始賣力地大喊大叫，有的窗子邊已經開始出現人頭了，他更來勁了，“快下來，有個愛你愛到死的男孩在等你！”

我退了兩步，呆呆地看著他跳著，蹦著地喊著，別人的笑聲，開窗子聲，起哄聲，忽然變得那么的遙遠，這一刻，我不知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喊了一個路過的認識的男孩，那人正好背了把吉他，他就開始站在樓底下唱起來了，他的聲音居然很動聽，我想連我都聽醉了。

你飛過我身邊的時候，往事遺忘了多久/記不記得我們的喜悅快樂，和少年的悲愁/你說你不相信愛情，那些天長地久/我只有一顆愛你的靈魂，可以讓你都帶走/歲月的改變，我們真心相愛的誓言/我依然等待，你回來的笑容和歡顏/我依然等待，你回來的笑容和歡顏……

掌聲如夢，緩緩響起，他的歌聲回蕩在校園的夜空。一個身影，飛快地跑下來了，跑向我了。小謹的臉上滿是驚喜和感動，她喘息著，站在我身邊，聽我說。

我心頭一熱，好像所有的東西都融化了，都在流淌了。我顫抖地把那幾句話說出來，自己已經被自己的語調和神情感動得幾乎要哭泣了。

“其實我一直都在為了這夢幻般的奇跡等待著，只不過你根本不了解罷了。對于我來說，愛情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寧愿失去所有的一切。只要我愛的人明白我是在愛著的，而這種愛，是幾百年才輪回一次的。也許讓那個人明白這一點，很不容易，但我愿意耐心地等待，即使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說完了，看著她。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臉上滑了下來。

我們相擁在了一起。這一刻，我是無比的幸福和激動，可是我內心也很明白，是他唱的那首歌，是他說的那句話，才把小謹拉回我的身邊。其實他更懂女孩的心，他更會制造浪漫和感動，如果沒有我的話，他去追小謹，早就得手了。

越過她的肩頭，我尋找他的身影，我看見在夜色蒼茫中，他獨自背了一把吉他，慢慢地走遠了……

時光過得很快，因為我們在相愛著！

美好的日子瞬間就要結束了。這段時間，小謹毅然不去上托福班了，他的畢業設計做得差不多了，我正好也有空閑，于是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去雁棲湖劃船打水仗，去八大處沿小路走到香山，去東安小吃一條街吃小吃……我們經常一起挽手在街上同行，大聲地歡笑吵鬧，惹得路人側目。

可是他依然不喜歡我和小謹很親熱的樣子，我們也都理解。而且如果沒有我，他們兩個就會無話可說。有時候我想，其實，他們倆本來應該是一對啊。

這段時間太美好了，美好到我們控制不住自己，做了也許應該到結婚以后才做的事情。可是，這種感覺，真的很美好啊。不過那段瘋狂刺激的短暫時光，就像盛開的花朵，忽然就紛紛地凋謝了，再也無處可尋了。

因為我們已經開始熟悉和厭倦了。這最后一步的跨越使我們的感情世界已經沒有什么潛力和未知，我們都感到了疲憊和傷害。

這時，他要本科畢業回家了。

送行的前一夜，我和小謹又吵了一架。我讓她陪我去和他喝酒，她很反感，說不許我喝酒，希望我能陪她。

“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不知道！”我忍耐不住，氣憤地說。

“朋友，朋友，你只有朋友，我對你一點也不重要！”小謹歇斯底里地喊道，“如果他是個女的，你肯定會跟他在一起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這個女人，忽然覺得那么的陌生和恐怖，這還是那個綽約清秀的女孩嗎，還是那個純潔溫柔的女孩嗎？

為什么忽然之間，這一切都已經悄悄地改變了，我所深愛的，究竟是什么；她所深愛的，又是什么呢？愛情，在徹底的放縱和短暫的瘋狂之后，難道只有破碎和生硬嗎？我所夢想的那種舍生忘死的愛情，又在哪里呢？

我默然退后了幾步，看著因氣憤而顯得無比丑陋的小謹的臉龐。一個念頭猛地升起：絕望！我失去了生命的全部歡樂和夢想，我只能感受到絕望！

我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我很溫柔很疼愛，因為我的心情是那么的悲涼，我在心里說：這是我最后一次充滿愛意地愛撫你了，以后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小謹呢？”他好像已經喝了不少了，見我一個人進來，很詫異。

“她身體不太舒服，我自己陪你喝吧?！?/p>

“怎么了，又吵架了？”他關切地問。

“沒有！關你什么事啊！”我忽然感到一陣憤怒，積郁的怒火開始爆發。

“問問不行嗎？”他面容冷峻地問，這副神態更讓我煩躁。

“不行！我們兩個的事情，你總跟著摻和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很讓人討厭！”我指著他的鼻子。

“你有病啊你。懶得理你?！彼淅涞負荛_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你本來就是賊心不死！你覺得我追上小謹全是你的功勞，你就有權利在我們之間插一杠子，你居高臨下地指揮和控制我們，我早煩透你了，你快滾回老家去吧?！?/p>

“快不了，定的是明天早晨的票?！?/p>

“哼，想想，你平時整天跟我們在一起，明擺著對小謹還有念頭，你覺得有勁嗎你？你覺得你這樣做，很崇高還是很偉大？你是不是看古龍看多了，要做李尋歡??？你這種優越感我再也不買賬了，因為我現在告訴你，我和她，完了，結束了，你要追就去追吧，不過你也不用感激我，我可不像你那樣施惠與人，拿愛情讓來讓去的！”

“你說什么？你們分手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是的，”我低下頭來，一時間覺得那么的疲憊和后悔，我怎么對自己的兄弟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只是你所說的我的妻子，不是我的愛人。”

“要不要，我再把她叫出來？”他低低地問。

“住口！”我狠狠地說，“別賣弄你的魅力和手段了，省省吧，留著回去找個好女孩，趁早結婚，好好地過日子吧?！?/p>

“她讓你不快樂了……”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然后沒有說話。

我們都看著杯子里的啤酒，慢慢地就快夜深了。

“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認識，在這個酒館？”他忽然笑著說。

這句話以及隨之而來的溫馨記憶，剎那間充滿我的心頭。我笑了，點了點頭。

“小姐，再來杯扎?。　蔽覀冇滞瑫r喊道。

第二天，我從大醉中醒來。頭很疼，看看時間，居然已經錯過了送他上車的時間，不過我想有了昨夜的這場同醉，也無須再去行這些俗世的虛禮了。

走在校園里，遇到的人都紛紛說：“你怎么還在這里啊，沒去醫院看小謹嗎？”

我很詫異。

問了好幾個人，才知道原來昨夜還有驚心動魄的事情發生。他把我送回宿舍以后，正看到小謹和一個男生在并肩走路，就沖上去把小謹狠狠地打了一頓。那個男生連夜就把小謹送到醫院去了，說是肋骨斷了一根。

他卻揚長而去了。

我急忙趕到醫院，看見小謹了。她一看見我，就恐懼地縮進被里，說：我對不起了，對不起了，你放過我吧，別找人打我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疼惜的內心縮成一團，我不顧旁邊還有很多同學和老師，沖上前抱住她，放聲痛哭了起來。我瘋狂地喊，小謹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保衛處的一個嚴肅的干部和我談話，我說這事情與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他一定是喝多了撒酒瘋，否則他不會那么毫無人性，去毆打一個女孩的，他也有些瘋狂了，因為按常理他就算幫我出氣也該揍那個男的，卻對一個溫弱可愛的女孩下手。

我從來沒有像當時那樣恨過一個人，如果他當時在我面前，我一定找個什么東西一下就弄死他。他又一次粗暴地干涉了我的愛情，他有什么權利！我感到無比的憤怒和失望……

小謹的傷慢慢地養好了。我給她的出院禮物是一張結婚證。

本來在學校讀研究生結婚很難的，但是小謹的遭遇得到了很多老師的同情，他們破例為我特批了。握著那個紅色的證書，小謹慢慢地說：“我會永遠愛你，只愛你，永遠，永遠……”

我背著導師，在外面找了個很苦很累的私活。然后租了一間小屋子，我們開始過我們的日子。

開始很快樂的，打掃，裝修，做飯……艱苦但也甜蜜。

有時，電話會突然響起來，拿到手里，卻沒有聲音，也沒有掛斷。

這樣慢慢地過了一年，我們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小謹分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單位。這也是我花了很多錢跑通的關系和路子。我們換了一個地方，離她的單位近一些，也更寬敞了。由于是在二環附近，房租很高，而這時候，導師又拉了很多項目，天天逼著我累死累活地做，我的博士論文也一直沒有頭緒。私活、項目、論文、房租……所有的一切沉重地壓在我的身上，我每天都疲于奔命地忙碌。

小謹的工作比較清閑，同辦公室的基本都是這個司那個局的官太太，天天都是閑聊過日子，搞得小謹的眼光和品位越來越高，心理上對現實也開始極端的不平衡。

“嘿，真奇怪了，我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怎么嫁了你這么一個又窮又傻的博士？憑什么她們都能吃穿享用，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可我卻跟著你受苦？”

“因為你愛我啊。”我笑著說。

“拉倒吧，”她撇了撇嘴，“此一時，彼一時，原來是我年輕幼稚，被你蒙騙了，現在我不再那么犯傻了，憑什么啊？誰規定我必須為你犧牲跟你受累啊？人家都說我特可惜，結婚結那么早，還不如傍個大款呢……”

“你怎么會那樣呢？”我誠懇地說，“你純潔高雅，自然不會和那些俗人為伍了，只要為了真心的愛情，吃點苦算什么呢？”

“錯了，你錯了！”她嚴肅地說，“我現在絕對不這么想了。什么純潔啊，高雅啊，都是虛的，騙人的，越純潔的小姑娘越好騙，是不是？我現在早想透了，愛我就得來真格的，想隨隨便便扣個高帽就把我打發了，沒門。我告訴你，現在我俗著呢，你別再自我感覺良好了你?！?/p>

“那你找個有錢的不就得了，在我這里費什么嘴皮子?！?/p>

“這可是你說的啊，你還別不相信我做不出來，實話告訴你吧，每天約我請我的人多了，我不在乎你那個什么博士的破頭銜，沒你我活得一樣滋潤。你別以為我離不開你似的?！?/p>

我回頭看著她，悲傷得無話可說。

我忽然想起了他，開始神往他怎么就能狠心下得了手，因為此時我是那么的想動手打她一頓，可是我不行，因為我愛著她。

很忙了一段時間，在實驗室干脆打了地鋪。小謹也沒有來看過我，我經常給她打電話，開始還聊聊，怎么著話也不投機，幾乎總是吵架結束。后來，再打，說她也在忙什么事情，就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系。

終于把那個項目做完了，博士論文也忙出了眉目，前一段的私活也拿到了一些錢，這就到了情人節了。

買了一根金項鏈，她最喜歡的那種樣式，一直沒有錢給她買。

興沖沖地回來，用鑰匙打開門。

我聽見了，然后走進去，看見了。

我在街頭落寞地走著，我只有一個念頭，怎么去死。

我把剩下的錢給父母寄去了。

我給導師打了個電話，把項目交代清楚了。

我一直想吃一種冰激凌，為了省錢，一直沒吃過，在這2月份的冬天，我買了很多，我不停地吃，一邊笑一邊吃。我覺得很好吃。

我想好了到學校主樓的15層樓頂，跳下去。

不知不覺的，走進了那間酒館。

要了扎啤，很苦的滋味。喝不下去，嗓子里，已經全是淚水了。

“小姐，給我也來一杯扎啤?！?/p>

我慢慢地轉過頭來，他遠遠地坐在一個角落里，看著我。

不，不是他，是“她”。

一樣的面容，一樣的裝束，可是他已經滿肩的長發了。

我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她”走過來，坐在我身邊，看著我。

“你……你是一個女孩子？”我實在難以相信這眼前的一切。

“是的，一個女孩?！彼f，“我在親戚家長大的，沒有父母，沒有人管我，我只好變成一個男孩，這樣就沒有人欺負我了?！?/p>

“可是，這也太離奇了，不可能的！”

“沒什么不可能的。只要真的那么做。我也早忘了自己是個女孩，早把自己當做一個男人了。因為我不喜歡做女孩！”

“為什么？”

“我受不了！我長得很難看，我從小沒人疼愛，你知不知道一個丑女孩會是多么的被人輕視和欺負？憑什么那些稍有姿色的女孩就總有老師父母男孩寵著捧著，而我卻什么都沒有？我嫉妒，嫉妒是我最深痛的魔鬼，只要感覺到嫉妒，我就會被刺激和折磨得想去死！所以我不去忍受這些，我去做一個男人?！?/p>

“可是，你……”

“是的，我現在又變回來了，因為后來我感受到了愛情！其實我一直都在為了這夢幻般的奇跡等待著，只不過你根本不了解罷了。對于我來說，愛情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寧愿失去所有的一切。只要我愛的人明白我是在愛著的，而這種愛，是幾百年才輪回一次的。也許讓那個人明白這一點，很不容易，但我愿意耐心地等待，即使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彼粗?，慢慢地說著。

“難道，你愛的那個人……”

“是你，沒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