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斯

中國的儒家是輕視藝術的，孔子說：“吾不試，故藝?！币馑际俏也皇潜粐宜赜茫蕦W一點技藝，聊以糊口。他們又承認藝術是“小道”，而且說“雖小道必有可觀”。但一見到技藝精湛的作品，又驚呼：“神乎技哉”，“技進乎道”。技藝精到一定程度，則近乎道，通乎神，那就不可小視了。在西方，文藝復興之前，王公貴族們更是十分輕視畫家的，但他們見到一些杰出的畫家創作出“神乎技哉”的作品后，也不得不贊嘆和推崇。但“神平技哉”的作品不是任何人都能達到的，其一要有天份，其二畫家要有強烈的追求，這追求既包括畫家的思想和修養，也包括奮勤。古人說“一藝之成，莫不神于好，莫不精于勤”。二者缺一不成。

畫家洪世杰先生二者皆具備了。先生1928年生于廣東揭陽，少小便酷愛繪畫，乃出于天性，是謂“神于好”。一生以畫為業，年至古稀，手不釋筆，且樂此不倦，可謂“精于勤”。他的一生都不會離開畫。為了發展自己的事業，他于1979年移居美國。到了美國，他的眼界更加開闊，畫藝大進。

美術要以美為第一要義，世界上最美的莫過于人體和大自然。洪世杰先生也最愛話人體和大自然，而且喜歡把人體和大自然結合起來畫。他畫的人體，造型準確，體態優美，寫實而不流于自然主義。尤其是畫白人裸體，用筆明快、干凈，表現出裸女肌膚的鮮潤感和透明感，比真實的人體更美，猶如明代成化年代的官窯瓷器那樣清澈、明潔、光亮、潤澤?？梢钥闯?，畫家在寫實的基礎上另有追求，他把掌握到的色彩規律用到畫面上，把真實更提高了一步，他表現出自己的思想和美的追求，這是“自然”所不能比擬的，也是照片無法企及的。有人說彩色照相發達了，寫實繪畫可以用照相代替。這完全是一種謬論，照相永遠不可能和油畫等同，在洪先生的畫中更可得到證實。

為了更加突出人物形象，畫家常把背景處理得很深而暗，這就顯得人物更加白潤鮮活。中國人常以“冰骨玉肌”喻美人，我們在洪先生話中得到形象的認識。而且，由洪先生的人體畫可以想到李商隱的詩“紅綻櫻桃含白雪，斷腸聲里唱陽關”。背景加深，突出人體，真如“含白雪”一樣潔白光潤。洪先生還善于把復雜的環境背景作簡潔的概括，如畫《MODEL AND ARTIST》(模特和畫家)只背景和人物作黑白灰三大塊處理，鮮明而又和諧，而且，虛、實、詳、略都洽到好處。《正午》一畫也是如此，白人裸女被太陽曬成古銅色，背景深處是深綠赭色的大地，本來易于相混，但背景的份量依然很重。又如《裸體山谷》、《回顧》、《紅圍裙》、《側影》、《金紅白》、《蝶與花》、《溪邊》、《裸體的凱麗》、《四女沐浴》、《綠谷書聲》、《長夜》、《睡》、《茶花女》、《白婦人》等，都能把復雜的背景作簡單的概括，層次分明，黑白灰相間又和諧。

洪先生的繪畫處理方法不是單一的，如其畫《讀書石》、《瞭望》、《夏》等，人物和背景渾然一體，統一調子中見其豐富的蘊涵，又是一番風味。都體現出畫家的匠心和修養。

洪先生作畫的方法尤其是背景的處理方法顯然是吸收和借鑒了歐洲古典畫風，有人說他吸收了古希臘的藝術傳統，有人說他吸收了文藝復興時期達·芬奇、拉斐爾以及其他眾多畫家的傳統，又有人說他受了古典主義法國畫家安格爾和浪漫主義先驅西班牙畫家戈雅的影響，更多的人說他受到了美國印象派大師薩金特的影響最大。畫家自己也說：“沒有傳統談不上創新。”但畫家并不是專門吸收某一家某一派的傳統，而是對古希臘、文藝復興以來以及現代派中所有的名家大師的作品深入地研究，并有選擇地吸收。因而，他的畫并不是某派畫的復制，卻又有很多家的風致，可謂集眾所善，專為一家。

同時，他也吸收了中國畫的傳統，尤其是他那些速寫式的油畫，如《美國女青年》、《戴帽人頭像》、《黑與白Ⅱ》、《母子》等。以及很多畫的背景，顯然都吸收了中國寫意畫的傳統。所以，美國一位藝術評論家在《曼哈頓藝術》雜志中評論洪世杰先生的畫：“體現了東西方藝術技法的有機結合，也顯示了畫家的淵博修養?！蔽铱偨Y洪先生的畫：傳統的畫法，現代的氣息。

洪先生還是一位出色的肖像畫家，他的肖像畫不僅能精確地刻畫人物其形，更能傳其神。中國的繪畫理論在公元五世紀時出現的“六法論”中第一論就是“氣韻生動”。氣和韻都指要畫出人物的精神狀態、氣質風度和內心世界，尤其能表現人物的貴賤身份。洪先生所畫的肖像中以其夫人許學斌的肖像最多，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位端正勻稱的女性，更能看出她是一位有文化修養、高雅賢惠、風度不俗的知識女性。畫家為美國司法部長米斯(Edwin Meese)所作的半身肖像，不僅表現出這位部長的健康強壯的體魄，更表現出他公正、廉明、仁和中透露出過度剛毅以及有修養的紳士派頭。所以，米斯致信畫家說：“您有非常高的造詣，我佩服您的天才。您為我所作的藝術品，我是何等珍重?！碑嫾覟槊绹翱偨y里根夫婦所作的肖像同樣獲得成功和聲譽。

此外，畫家所作的素描人像等，其藝術水平不在其油畫之下。他的素描不僅造型準確，結構不茍，更見其神情逼真，且用筆嚴謹踏實，虛實得當，拙中見巧，巧中見拙，顯示出大家的風范。正因為畫家有此雄厚的素描基礎，所以他的油畫技法才如此嫻熟超脫。

美國是世界上競爭最激烈的國家，洪先生50歲時才移居美國，他不僅很好地生存下來，而且藝術得到巨大的發展，這里已說明很多問題。

最后，我再為洪先生的畫寫幾句贊詞：讀世杰先生畫，如讀王維詩，柳永詞，相如賦，白樸曲，清新飄逸，優美動人，雋味無窮；又如孔子聞韶樂，三月不知肉味，吾無閑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