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個木匠,小時候很喜歡聞他身上刨花的香味。他的手很巧,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是他做的。那時他在木器廠上班,也算吃香的職業(yè),帶著幾個徒弟風(fēng)光過一陣。后來木器廠倒閉,他只好做些零活賺錢,家境很快窘迫起來。我10歲那年,母親和他離婚,帶著我嫁給一個賣服裝的商人。
母親不反對我去看他,只是不讓我住在他那里。那是父親最潦倒的一段日子。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精神上的頹廢。他開始酗酒,整日昏昏沉沉的,喝醉的時候讓我快滾別理他,清醒的時候又拉住我說別走。那時不懂得怎樣安慰他,只會說:“你別喝酒了,媽媽不在,還有我呢。”他聽完就哭了,我卻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
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平平,只考取了職業(yè)學(xué)院的文秘專業(yè),并認識了男友思海。學(xué)文秘的男生很少,他顯得格外出眾,只是他的父母都在農(nóng)村。母親極力反對我和他在一起,但父親卻很喜歡他,說他樸實,人品好,每次見面兩個人還會交流一下做木器的心得。
大二那年,我和思海在校外租了間平房,悄悄同居了。不知道父親是怎么知道的,突然有一天就沉著臉找來了。他沒讓我進屋,和思海關(guān)在里邊談了整整一個下午,出來的時候,思海握著他的手說:“爸,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辜負她!”
畢業(yè)那年,我和思海都想去外地闖闖。可是思海的家里,供他讀完書就十分勉強,我母親那邊更不敢奢望。父親翻出壓在箱底的9000塊錢說:“年輕的時候不去闖闖,會后悔一輩子的。”
我知道這份錢的重量,那是父親一輩子零零散散積攢下的血汗錢。
理想與現(xiàn)實總是相距千里,別人可以輕松拿到的東西,你無論如何努力也拿不到。父親的9000塊錢,幾乎所剩無幾,我只好再給他打電話。我特別技巧地先說了喜事,才說我們沒錢的事實,父親在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下說:“沒關(guān)系,我還有。”
第五天,我接到了父親的匯款——15000塊,讓我和思海都很驚訝。我打電話問他,他呵呵地笑著說:“9000塊是壓箱底,一萬五是棺材本。我這回可都拿出來了,你們可要努力啊。”
父親的錢讓我們租下了半年的房子,并安然地度過了思海的試用期。沒過多久,我也找到了工作,終于安定下來。
可父親卻忽然病倒了。
我匆匆忙忙趕回家,一走進病房,父親就醒了。我?guī)缀跽J不出來他了,消瘦的面頰顯得眼睛格外突兀。
我蹲下來,伏在他耳邊說:“爸,我回來看你了。”
他的嘴唇不停地抖,卻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忽然口齒不清地說:“大……大海呢?”
“他有工作脫不開,我打電話給他吧?”
父親輕輕地點點頭。電話接通了,我按了手機的免提,放在父親的枕邊。聽見思海的聲音他有些激動,艱難地側(cè)了側(cè)身:“是大海嗎?你答應(yīng)過我的忘了嗎?你們登記了沒有啊?”
我沒想到父親會說起這個,連忙要拿開手機:“你要逼婚啊……”
父親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失去光彩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我一時愣住了,看著他執(zhí)拗的表情,我忽然讀懂了他的心。這是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唯一能為我做的事情了。
思海在電話里大聲說:“爸,我錯了!我馬上就回去登記,你等著我。”父親緊緊地抱住我哭了。
父親3天后去世,母親參加了葬禮,看著墓碑上父親的黑白照片,她無奈地說:“唉,你爸哪兒都好,就是太不務(wù)正業(yè)。兩年前他就拿著醫(yī)院的診斷書,跟我借了一萬五,說他得癌了,要做手術(shù)。可你看看,錢花了個精光,手術(shù)根本沒做,讓我都不知道和你叔叔怎么說。”母親轉(zhuǎn)身走了,留下我和思海錯愕地跪在父親墓前。思海握住了我的手,鄭重地對著父親的遺像說:“爸,相信我……”(摘自《祝你幸福·知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