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冰雪運動影像記憶（二）

王瑞

1980年全國滑雪大會

1980年2月初，冬季奧運會在美國普萊西德湖舉辦，同時，中國的全國滑雪比賽大會在吉林省通化市滑雪場舉行。

吉林省的山城通化有“滑雪之鄉”的美稱。舉辦全國滑雪比賽大會的通化市滑雪場位于東昌區金廠鎮，距市中心7公里。1959年2月，吉林省政府邀請蘇聯專家協助勘察選定，在這里建設了新中國第一座能舉辦全國性比賽的專業滑雪場地，原名通化金廠滑雪場。1978年更名為通化市滑雪場，1980年架設了中國滑雪場的第一條空中索道。

“滑雪之鄉”的許多熱情民眾冒著嚴寒，搭乘吉普車、馬車、牛車和自行車趕來觀賽。下了公路，還得徒步跋涉，趟過被積雪掩蓋的農田壟溝，不時有人滑倒，但人們看熱鬧的興致高昂，在偏遠山城如這般過節氣氛的文體活動畢竟太少。從下車地點到比賽場地有1公里的路程，我們一伙人穿著沉重皮大衣和高腰氈皮靴，跟隨觀賽群眾，深一腳淺一腳，踏雪朝遠處白色寬緞帶般的人字形雪道方向進發，起初還興高采烈地說笑，沒多久就被喘粗氣聲籠罩了。大家都渾身冒汗，有人摘下棉帽子，但見在寒冬低溫里頭上冉冉冒出絲絲白霧。

我看見身邊走上來一個背著襁褓的中年婦女，詫異她矯捷的雪地行走功夫，便打招呼問她：“大冷天，怎么連小孩子都背來了？”她答說：“當然得來了，我曾經是通化隊的越野滑雪運動員，退役后在工廠當工人，今天請了假來看比賽。”

氣喘吁吁地趕到雪場，發現雪道旁新建了一條機械索道，一根懸空的鋼絲繩上間隔固定若干個鐵座，運動員一只胳膊抱雪板一只手抓著鐵桿，取代了以往肩扛雪板徒步登山，這是最簡陋的索道，但在當時也算是新鮮玩意。后來聽第一代通化滑雪隊員說，他們60年代在通化江南滑雪場訓練時，土法上馬的設施竟是用一臺絞盤機拉拽木制爬犁。

1980年那次比賽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運動員是吉林市隊38歲的高山滑雪悍將張蔭全。這位全隊年紀最大的漢子是個被中國養父母收養的日本遺孤。他滑雪成績名列前茅，但從未贏得桂冠。此次大賽，一向領先于他的通化隊主將樸東錫代表中國赴美國參加1980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給了張蔭全一次奪冠良機。

當時，僅有北方吉林、黑龍江以及新疆阿勒泰和內蒙古呼倫貝爾等寥寥幾個地域開展滑雪運動。運動員不得不親手自制滑雪裝備，基本沿襲著原始的方法。越野滑雪板是將平整竹材前端用火烤彎翹起，用鐵鉤卡住防寒棉鞋進行訓練比賽。高山滑雪板選用木材鑲鋼條，雪靴是運動員自己手工制作的硬底牛皮鞋，雪杖則用竹竿制造。

當年因為簡陋的滑雪裝備限制了滑行速度，通常情況下不會造成嚴重的傷害事故，運動員戴著毛線軟帽頂風冒雪上場比賽。70年代末期，幾支滑雪隊陸續恢復建制后，才從國外購入少量先進滑雪裝備。資金有限，就盡可能多買雪鞋雪板雪杖，不買價格不菲的頭盔、防紫外線眼鏡和皮手套。

1980年全國比賽首次規定，高山滑雪中速度最快、危險最大的滑降項目，運動員必須佩帶頭盔，才準許參加比賽。雖然新規則的護具僅限此一項，但事出突然，只有解放軍滑雪隊擁有塑料頭盔，其它地方隊只能頭戴建筑工人用的“柳冠斗”或遮陽帽。張蔭全在個人強項滑降比賽中原以為勝券在握，騰空落地的一瞬間，被顛下來的柳條帽檐遮住視線，結果以不到一秒之差的總成績痛失冠軍，再度屈居第二。他已經是高齡滑雪運動員，比賽結束后，便離開了滑雪隊。

高山滑雪項目以兩次滑行時間計算成績，只要一次失誤，便與獎牌無緣。我在比賽中發現，參賽者為奪取大賽獎牌，大多選擇快速滑行，使出渾身解數力爭好成績。在很多地方運動員紛紜失誤出局的情況下，八一滑雪隊剛入伍參賽的年少選手緩慢滑行，力求不失誤。結果，很多優秀選手因摔倒而出局，運氣者榮登冠亞軍，第三名之后則為解放軍隊選手，其戰術也算成功。

在沒有開展雪橇運動的時代，高山滑雪的滑降算是陸地運動中飛馳速度最快的項目。拍攝高山滑雪如同在凍手凍腳的冰天雪地中狩獵，必須具有開槍射擊奔跑動物那般的追拍和抓拍技術。那些年，我遇見的專業體育攝影記者只有《體育報》的呂英亮，專程到通化拍攝滑雪比賽。這位當年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僅有的兩位女生之一，背著攝影器材趟雪抵達賽場時，體力幾近消耗殆盡。她上氣不接下氣舉起相機拍照，敬業精神極其可嘉。

冰雪冬景即興拍照

我抓拍快速移動的高山滑雪運動員，使用的是一部畫幅6×6的120雙鏡頭方箱照相機。我于1979年4月調入剛成立的吉林省體育科學研究所，工作時使用一部剛到貨的日本進口索尼牌黑白錄像機，為參加第四屆全國運動會預賽的吉林省男女籃和女排運動隊攝錄比賽信息，供教練員觀看。

由于是頭回拍攝運動速度飛快的高山滑雪比賽，每天返回賓館房間，我便迫不及待地在洗手池處沖洗膠卷，從即拍即見的負像底片觀察，影像成功率頗高。于是乎，我在嚴寒的滑雪賽場，興致勃勃地拍攝起來。

1988年，我在出國留學之際，將兼職拍攝的滑雪運動科研資料影像交給單位資料室，并囑托移交給已經籌備建立的中國滑雪博物館收存。世事無常，體科所幾經人事變更，那些資料找不到了，傳說的滑雪博物館更是杳無音信。

好在2022年北京冬季奧運會開幕前，我于疫情居家時清理積存舊物，翻騰出幾宗零散的滑雪底片，掃描后對照日記核實拍攝時間，多少還能連帶出滑雪運動發展的線索。想不到，我1980年拍攝的照片成為中國滑雪運動發展史料影像。

那年，我還興致勃勃地隨手拍攝了通化雪鄉人們的生活情形，翻找出來再看近半個世紀的前塵往事，分外逸趣橫生。

責編 陶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