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李娜

從1999年，17歲的李娜加入國家隊算起，除開中間回武漢上大學的兩年時間，李娜離開家鄉已經10年了。要尋找李娜在這座城市的足跡，并不容易。我們把目標鎖定在兩個人身上——她的母親李艷萍，和啟蒙教練余麗橋。如果能找到這兩個人，就基本能還原李娜在武漢的足跡。與此同時，我先后接到幾個外地記者打來的電話，都是問能否約到李娜的專訪。原來法網奪冠之后，全國上下的媒體都在做同一件事——尋找李娜。

從專門從事體育新聞報道的媒體同行那里，我們得到的都是消極的線索：李艷萍為人低調，余麗橋脾氣火爆，和李娜一樣，兩個人都不愛接受采訪。可這兩個人，又都是在李娜的成長過程中無可替代的角色，要知道她是如何從一個普通的武漢女孩成長為網球巨星，李艷萍和余麗橋無疑是最好的見證人。

在尋找李艷萍和余麗橋之前，我們先拜訪了《長江日報》體育部的資深記者熊凌潔。早在10年前，她就多次采訪過李娜，也是全國最早關注網球動態的體育記者之一。我們期待能從她那里得到一點線索：這兩個在李娜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女人，是否真如傳說中那么“難搞”？

熊凌潔：對李娜和她身邊的人，媒體有太多誤解

最初采訪網球時，熊凌潔就和李娜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有時候熊去外地采訪網球比賽，酒店房間都是李娜幫忙訂的。無論是全運會還是奧運會，熊凌潔都是以閨中密友的身份出現在李娜身邊，可以直接進入她的房間，甚至包括“閑人免進”的運動員休息區。或許是因為同為女性，或許是因為在成名之前就相識，熊凌潔成為了李娜最信任的媒體人。好幾次打完比賽，因為太累不想接受采訪，李娜就會對其他記者說：“你去問熊凌潔吧，她都知道。”

“其實李娜不是有些報道說得那么難打交道，對她和她身邊的人，媒體有太多誤解了。”熊凌潔說，“她只是不太擅長和陌生人說話，如果熟起來了，話還是挺多的；這一點，和她媽媽很像。”

其實熊凌潔不僅偶爾客串李娜的“新聞發言人”，還經常當李艷萍的“文秘”。每次李娜有新聞出來，熊凌潔都會第一時間給李艷萍打電話，告訴她，如果記者來問她心情如何，可以怎么回答，每次李艷萍都說：“對對對，你講的這些就是我想說的。”

眾所周知，因為心臟不好，李艷萍從不看女兒比賽，直播轉播都不看。熊凌潔還記得，有一次李娜去外地比賽，李艷萍跟著去看，李娜把母親和熊凌潔安排在球場附近的酒店住下，透過房間窗戶就能看到比賽場地。結果李媽媽還是不敢看，就讓熊凌潔幫忙觀戰，口頭“直播”賽況。

“她們母女都是很單純的人，平時生活也很簡單，現在李娜紅了，我們作為朋友，反倒不太愿意去打擾她們。”這次奪得大滿貫冠軍之后，熊凌潔原本和李艷萍約了個專訪，后來可能因為約采訪的媒體實在太多，弄得李媽媽不勝其擾，連熊凌潔的專訪都委婉地推掉了。

從熊凌潔那里回來之后，我們收獲了一些關于李娜的、瑣碎的故事片段，更重要的是，在她提到關于李艷萍的一些生活細節中，我們感受到，這是個溫和、單純的母親，如果我們能見到她，應該還是能聊出點東西來。但同時，心里也更加忐忑了——連熊凌潔的采訪都拒絕了，她會同意見我們嗎？但我們還是決定試試看，哪怕只能見她一面，哪怕只聊5分鐘。

李艷萍：“李娜媽媽”身份之外，我只是個普通人

李艷萍家里的電話一直沒人接，隨著截稿日一天天臨近，我們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決定——直接探訪。6月25日，通過多方打聽，我們得知李艷萍住在航空路一帶的小區，就匆匆出發了。到了航空路，面對盤根錯雜的地形，根本無從找起。情急之下，找了一輛“麻木”，七拐八繞之后，我們被帶到了一個名為“電業村”的地方，心想：差不多就是這里了。向門衛打聽李艷萍，對方冷冷地說根本沒這個人，頓時心里涼了半截。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同事追問了一句：“那您知道伏明霞住哪兒么？”（傳說中，伏明霞在武漢的家，和李娜家就在一棟樓）門衛師傅才興奮地回答：“知道啊！你們找錯地方了，還要往前走兩站路，在妙墩路上。”

峰回路轉之后，我們順利找到了妙墩路上的某社區，卻又傻了眼：這個小區里住著幾千戶人家，要想挨家挨戶問到李娜家，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們只得求助居委會里幾位正在閑聊的大媽，問她們“李娜家住哪兒”，沒有人知道，最后直接說“我們想找李艷萍”，才有人恍然大悟，告訴了我們具體的門牌號碼。原來在這個社區，“李艷萍”的名氣，比李娜還要大。

這是一個寧靜的小區，雖然離鬧市并不遠，小區里的居民卻過著閑適的生活，沒有任何橫幅、喜報之類的痕跡，能看出“新科法網冠軍”曾在這里生活過。

按了李艷萍家的門鈴之后半晌，一個樸實的中年男子開了門——后來才知道，這是李娜的繼父。得知我們的來意之后，他禮貌地表示李艷萍不在家，被體育局叫去開會了。我們只好留下電話，約好改日再來拜訪。

當天晚上就看到新聞，結束了溫網比賽的李娜就在那一天回到了武漢，原來體育局找李艷萍去“開會”，就是去接機了。

6月27日早上10點，我們又一次按響了李艷萍家的門鈴，約摸過了2分鐘，還是沒人開門。同事小苗對我說：“我們從5數到1，如果再不開門，就走吧……”數了5聲之后，門沒開。而我們兩人卻都沒挪步子，站在門口發呆。正當我們準備放棄時，門突然開了，開門的人，就是李艷萍。眼前這個女人，比照片上看起來漂亮許多，卷發、淡妝、神采奕奕，聲音好聽而溫柔，她笑著說：“我聽說你們這兩天會過來的。”然后就熱情地把我們迎進屋里。

李艷萍的家，簡單而整齊，和我們想象中“世界冠軍之母的家”完全不一樣。她說：“就別采訪了，我不太會說話，李娜得冠軍是她的事，我只是個普通人……不過既然你們找過來了，就聊聊天吧。”于是我們收起了采訪本，純聊天。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李媽媽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絲毫沒有防備，也不像同行們說得那么不善言辭。

通過這場輕松而愉快的交談，還是能通過很多小細節，感受到李媽媽的真誠和可愛：每次提到女婿姜山，她總是稱他為“姜教練”；雖然不敢看女兒比賽，但李媽媽一直都默默關注著網壇新聞，“莎拉波娃”這些不太好記的球星名字，她都倒背如流；談到為什么李娜最愛吃媽媽做的雞蛋面，李媽媽哈哈大笑：“因為我廚藝不好，就下面條還湊合能吃。”

李媽媽前后一共3次提到，要留我們吃她煮的雞蛋面，但作為不速之客，我們實在不好意思接受她的邀請。其實私下而言，我倒是很想嘗一嘗，那碗讓“娜姐”魂牽夢縈的面條究竟是什么味道……同時，作為兩個李娜的球迷，能見到偶像的母親，這件事本身就足夠令人興奮了，下樓之后，為了慶祝我們見到了李娜的媽媽，我們在李娜家樓下玩了一會兒蹺蹺板才離開，我對小苗說：“也許李娜以前也玩過這個蹺蹺板呢……”

從李艷萍家出來，從她描述的關于李娜的種種，我們約摸能想象到，熊凌潔口中那個“私下很溫柔”的李娜，應該和她媽媽的性格差不多。

夏溪瑤：我讓李娜從寶善街小學轉到了單洞新村小學

網球教練夏溪瑤，是最早發掘李娜身上當網球運動員潛能的人，22年前，就是她把原本在羽毛球隊訓練的李娜，帶到了網球場。

6月25日，撥通夏溪瑤電話的時候，我們正在寶善街小學門口，這里是李娜的母校，大門上掛著鮮艷的橫幅“熱烈祝賀我校校友李娜奪得法網冠軍”。校門口嬉戲的小學生告訴我，李娜的爺爺曾經是這所學校的老師，前幾天還給全校師生做過演講，號召大家把想對李娜說的話寫信寄給他，再由他轉交給李娜。

我們本想在這所小學，尋到一些李娜還是個小姑娘時候的故事，卻被夏溪瑤潑了冷水：“估計你們問不到什么的，她只在那兒讀過一年書，二年級時候就被我安排轉學到單洞新村小學了，離我們在中山公園的訓練場比較近……”

等我們輾轉到了單洞新村小學，卻沒有發現任何與李娜有關的細節，問了一圈，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李娜曾經在這里讀過書，至于曾經教過她的老師，自然也無從找起。

夏溪瑤以腰傷復發為由，和我們約好“過兩天采訪”，可是等到兩天之后，健談的夏教練卻怎么也不接電話。后來我們才從別處打聽到，第二天湖北省體育局下了“封口令”，要求統一對外宣傳口徑，所有和李娜相關的人員都不能擅自接受媒體采訪。

余麗橋：關于李娜的事情，我以前都說得差不多了

我們接觸過的所有與李娜有關的人都表示，如果要了解李娜早年在武漢生活、訓練的情況，沒有人比余麗橋知道得更多。作為正式把李娜帶進專業隊的教練，眾人都知道，李娜球場上的火爆脾氣，就隨她。

雖然今年已經54歲，但余麗橋依然非常忙碌。李娜成名之后，全國各地想成為“李娜第二”的網球苗子，都慕名而來，拜入余教練師門。每周有6天，余麗橋都要在武漢體育館背后的永田網球中心給學生們上課。

我前后給余麗橋通過兩次電話，每次都是我先打過去沒人接，過一會兒之后她主動回過來的。電話那頭中氣十足的渾厚女低音，著實令人有點膽寒，但“回電話”這個細節讓我堅信，這個女人一定不是傳說中的那么“兇”。但她還是果斷拒絕了采訪的要求：“關于李娜的事情，我以前都說得差不多了。”

但為了拿到一手資料，至少能親身感受下余教練的氣場，打聽到她上課的具體時間之后，6月27日下午2點，我們還是鼓足勇氣，到永田網球中心“堵”她。等了快一個小時，一身運動裝的余麗橋出現在我們面前——其實戴著太陽帽不太能看清楚臉，但單看那走路的氣勢，就知道一定是她。

余麗橋沒有責備我們的冒昧，相反很禮貌地接待了我們。采訪的過程中，她始終是面帶微笑的，但對于李娜的過往，她還是堅持只字不提。短暫的聊天之后，余麗橋沒有多說一句客套話，轉身就鉆進了訓練場，似乎對于她而言，李娜已經是過去，球場上正訓練的這些孩子，才是未來。■

后記：

從新聞的角度，必須承認，我們這次采訪“突圍”是失敗的。但換一個角度，這場“尋找”也讓我們認識了一個和球場上完全不同的李娜，一個簡單、真實的武漢女人。通過這些人回憶的點滴過往，通過走訪她在武漢留下的足跡，讓我們感覺，和那個叱咤網壇的女子，那么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