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們注定擺脫不了人性中的貪婪,無法和投機行為說再見,那么,至少應該有一定的理性、智慧、節制和勇氣——這句股市中的警示名言,放在今天的藝術品市場中同樣適用。當“金融創新”的大旗在藝術品市場舉起,“權益拆分”以及“份額化”交易等新名詞的不斷涌現,在無處安放的資本沖擊下,“被”證券化的藝術品市場迎來了文化產權交易所(簡稱文交所)這一新生事物。
模糊的面目
盡管8月12日的人民日報海外版大幅刊登了名為《文交所:能走多遠?》的文章,但是對于一般的平民百姓而言,文交所姓“公”還是姓“私”,仍舊是他們沒有搞清楚的問題。透過文交所模糊的面目,我們似乎可以從他們的資本構成中一窺究竟。
時間撥回到2007年,深圳、上海、北京三地幾乎同時提出構建國家級的“文化產權交易所”。兩年后,國務院核批了兩塊牌照,2009年6月15日,由上海聯合產權交易所、解放日報報業集團、上海精文投資公司聯合投資創立的上海文化產權交易所正式揭牌成立,這是國內首家成立的文化產權交易所。同年11月,由深圳廣電集團、深圳聯合產權交易所、深圳報業集團和文博會公司四家股東單位聯合投資設立的深圳文交所宣布掛牌,同年,由天津濟川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天津市泰運天成投資有限公司、天津新金融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及部分自然人共同出資成立的天津文交所也掛牌上市。
盡管是以構建“國家級”文化產權交易所的理由申請建立,但是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的各地文交所卻有一個共同點——政府機構并沒有參與其中,這也為日后的監管問題埋下了隱患。種類龐雜的文交所,其隱藏后綴卻是整齊劃一的“股份有限公司”。當“公”與“私”的問題明了之后,我們再來看看文交所的真實面目:
這是一個經營目的極其明確的機構,它省略一切枝蔓,把經營對象直接鎖定為文化藝術品。其主要經營內容如此描述:是以對文化藝術品鑒定、評估、托管、擔保或保險等系統程序為前提,發行并上市交易拆分化的、非實物藝術品份額合約;同時交易經有關政府主管部門許可的藝術品信托受益憑證與其他文化藝術品期貨、期權等。
隨著2009年國內出現兩大類文化交易平臺,文交所逐步形成了兩大定式:一類是以上海文交所為代表,屬于專業化綜合性服務平臺;一類以天津文交所為代表,發行并上市交易拆分化的、非實物藝術品份額合約平臺。這之后中國所有成立的文交所,都以上述兩類平臺做為模板和原則。
規則如兒戲?
大多時候,人根本不是在跟股市搏斗,而是在跟自己搏斗——當股票規則融入藝術品市場,眾人皆為之瘋狂。
2011年1月26日,天津籍已故畫家白庚延的《黃河咆哮》和《燕塞秋》正式在天津文交所掛牌上市交易,起始申購定價分別為600萬元和500萬元,并拆分為600萬個份額和500萬個份額,以每份1元的價格發行。該產品上市后,將采用T+0 的標準證券化模式進行買賣,即當天買入的份額在當天就可以賣出。前15個交易日,兩幅作品居然有10天出現15%的漲停。2月23日,《黃河咆哮》以7.99元開盤之后,出現兩個詭異的15%跌停,接著又是兩個15%漲停。那4個交易日,《燕塞秋》的走勢如出一輒。這種情況令人深深擔憂:藝術品份額化交易,走得通嗎?
北京大學歷史文化資源研究所副所長、天津文交所發起人之一雷原教授表示:所謂藝術品份額化是基于《物權法》提出的,規定一個物品可以共同擁有,在這個法律的基礎上,文交所通過對一個文化藝術品的評估、鑒定、保險,實現它的貨幣化。然后在貨幣化的基礎上,把它進行等額化的劃分,化整為零,這個過程就是藝術品的份額化。
“把高不可攀的藝術品投資平民化”是天津文交所的最初設想,但沒想到的是,當藝術品遭遇股票,局面卻變得不可收拾,怎樣公告、抑制風險都無濟于事。自3月中旬以來,為抑制風險,天津文交所開始密集發布一系列舉措,有些公告甚至半夜掛出。提高開戶門檻、縮小漲跌幅、提醒投資人理性操作、處罰投資人異常交易、對高價“股票”特別停牌、連發幾個特殊處理措施,即便如此,多只“藝術品股票”仍頑強地堅守或漲停、或跌停的極端走勢。開盤前突然發布公告臨時改變交易規則,似乎已成為天津文化藝術品交易所的既定路線。
經歷了不斷的規則修改后,7月1日,已經停止開戶3個多月的天津文交所重新開放開戶業務,同時開始實施新的交易規則,并發售第三批藝術品。按照修訂后的規則,過去15%的日漲跌幅調整至5%,交易模式也由“T+0”變為“T+1”,即當日買進的藝術品份額須到下一個交易日才能賣出。但之前備受質疑的份額化交易方式卻沒有修改。“提高開戶門檻,交易模式的改變,(結果就是)要不一下子賺翻了,要不就全部賠進去。”一位投資者認為,新規則更像是一種膽量的考驗。7月,天津文交所共推出4個份額產品,其中的“荷風千秋”和“翡翠龍璧”除了發行當天表現突出外,之后連續跌停了6天。
終于,天津文交所忍不住了,8月1日的公告稱:自8月2日起至8月29日,對上市藝術品份額“荷風千秋”和“翡翠龍璧”實施特殊處理。每日漲跌幅比例調整為1%,若連續出現3個交易日收盤價均達到特殊處理后的價格漲幅限制、或者連續出現3個交易日收盤價均達到價格跌幅限制,將于下一交易日停牌一天,“本所對特殊處理的藝術品可以實施特別停牌”。
文交所,黑中介?
國家文物局4月29日在官方網站上公布的一份公函,使4月22日剛開張的鄭州文化藝術品交易所(簡稱鄭州文交所)一下子成了新聞焦點:國家文物局在《關于調查鄭州文化藝術品交易所股份有限公司涉嫌違法從事文物經營活動的函》中稱:“河南省文物局:近日,我局獲悉鄭州文化藝術品交易所股份有限公司銷售《王鐸詩稿》、《全遼圖》。依據《文物保護法》及實施條例規定,該公司涉嫌違法從事文物經營活動,請你局予以調查核實,并及時將情況反饋我局。”簽署日期為4月26日。
面對媒體與購買者的質疑,鄭州文交所CEO張保盈很謹慎地解釋道:“這兩件文物不屬于國家館藏,不是地下出土的,是民間一代一代流傳下來的,屬于可以交易的范疇。像《王鐸詩稿》都被老鼠咬過,因為在家里存放,保管條件比較差。鄭州文交所只是一個交易平臺,是一個中介機構,我們有很多家合作機構,在官網上都有公布。關于文物交易和申報審核,由鄭州四夷文物藝術品有限公司負責。”此外他特別說道:“四夷公司是經文物部門批準的河南具有文物商店資質的8家機構之一,并且我們有自己的專家庫和估值委員會,這個專家庫涉及書畫、雕塑、瓷器、玉器、非物質文化遺產、電影電視等,但這個專家庫沒必要公開,何必把專家引在風口浪尖上?”作為鄭州文交所的新聞發言人,張保盈試圖消除各種疑慮。5月3日,張保盈通過微博回應稱“這個問題已經引起我們的高度關注,正在協調溝通中。”奇怪的是,當天鄭州文交所網站突然將《王鐸詩稿》《全遼圖》兩份份額產品的《銷售說明書》《鑒定報告》《估值報告》《法律意見書》作下架處理。
事情還沒有完,5月31日,鄭州文交所第二批藝術品份額第六號公告發布,公告稱:“第二批份額產品中國當代國畫大師盧沉、周思聰夫婦‘盧沉思聰’系列作品組合,鄭州文交所現已完成對該份額產品的初步審核,并作為第二批第五號份額產品準備發售。”“盧沉思聰”系列作品具體包括《塞上人物》《渭城朝雨》《醉歸圖》《把酒話桑麻》《鳴禽圖》《二少女采集》《母子浣紗》《二少女背柴》《高原牧歸》《煙浦微茫之一》《林間高士圖》《古都晨曲》《讀書圖》《東坡先生行旅圖》《醉仙圖》15幅國畫作品。但在6月2日的北京保利春拍上,盧沉的《古都晨曲》《醉歸圖》和《鳴禽圖》三幅作品卻均被高價拍賣了。對于準備發售的3件藝術品卻出現在北京保利春拍會上,張保盈表示:這并不能說明這3件藝術品產權所屬上存在問題,5月31日的公告只是初步審核,是表明鄭州文交所有意向交易這兩位作家的作品。其中列舉的作品,并不是最后確定的標的,最終在鄭州文交所掛牌的藝術品絕對不會出現所有權不清晰等問題。
鑒定黑幕
位于北京市石景山區的漢唐藝術品交易所無意中成為了北京首家文交所。作為首都,北京何時出現文交所一直是全國投資者關注的焦點。而預計在年內掛牌上市的以中國字頭命名的“中國北京文化產權交易所”遲遲沒有掀開神秘面紗,這也令漢唐成功上位。
面對媒體,漢唐藝術品交易所執行董事鄭惠文表示,在規則上,漢唐第一次明確了產品退市的時間,即一個產品在交易所上市后,必須在十年內退出。第二,漢唐交易所是規則制定上唯一一家簽署資金賬戶由銀行監管的交易所。8月12日,漢唐發布了首批上市的兩款藝術品,總估價高達2,800萬元,其中白玉鏈瓶評估價1,600萬元,白菜形翡翠擺臺評估價1,200萬元,被人們質疑“估價過高”。在這之后,鄭惠文拿出了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玉文化專業委員會所出具的鑒定證書,6位評估簽字的專家是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玉文化專業委員會會長王振、秘書長劉繼庭、副會長唐克美及“工藝美術大師”袁廣如、趙琦、陳江。
記者通過調查得知,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玉文化專業委員會是在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的同意下成立的,而中國工藝美術學會是中國工藝美術工作者的學術性群眾團體,成立于1965年8月,會址設在北京,現有會員6000余名,是具有廣泛性和代表性的社團組織。其學會組成人員涵蓋了全國32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及工藝美術的各個行業,數十名學術帶頭人和近百位技術專家進入了中國科學技術協會的專家人才庫。這樣一個社團組織出具的鑒定證書是否具有權威效力?鑒定評估的過程與規則又是怎樣?鄭惠文說:“漢唐不參與評估過程,只負責找對應的專業協會為藝術品評估。我們不是按估價高低抽取提成給他們,而是按評估時間付費。”鄭惠文承認,目前評估“完全靠專家的聲譽與名望”。
聯想到近日在網絡上曝光的一起巨額貸款詐騙案,眾多鑒定專家僅僅圍著玻璃柜子走了一圈就為一件所謂的“金縷玉衣”定下了24億人民幣的評估價以及出具鑒定證書,圍繞著藝術品鑒定的黑霧,仍舊無法撥開。鄭惠文稱藝交所也很無奈:“我們也希望能有一家政府、社會以及投資人都認可的評估機構來進行鑒定和評估,這樣我們也省事了。”
創新之“表”,暴利為“本”?
不論采用何種交易方式,文交所的運作模式都是將一個藝術品資產包拆細,形成“分拆權益”,讓普通投資者可以通過購買及流通這些權益,獲得藝術品資產包增值所帶來的投資回報,實現藝術品證券化。而要完成這一交易必須經過:托管——鑒定評估——發行與交易——退市等幾大關鍵環節,而在運輸過程中及托管期間,藝術品的安全如何保證?同樣,專業的評估與鑒定,在文交所的交易環節中也是不容缺失的。誰來評估?這也是目前文交所受到質疑的最大原因。
作為曾經的天津文交所發起人之一,現任泰山文交所的總經理屠春岸表示:該所每一件申請掛牌的藝術品都必須通過專家組成的委員會分別進行鑒定、估價、上市審核,“哪一件作品能夠上市連我也說不上。”屠春岸列舉了泰山文交所與眾不同的一整套做法:作品真偽及品質的鑒定由一個專家鑒定委員會負責,藝術家本人還提供照片作為證物,藝術品持有人則提供了學者的推薦文章;作品的估價,則委托濟南市兩家美術館(濟南美術館與銀座美術館)組織專家評估價值。
此外,交易所還將針對作品的掛牌申請、鑒定、估價與上市審核等環節發布一系列公告,公開披露作品的相關資料,包括作品的持有人、作品的來源,也會公布作品的藝術鑒定、價格評估以及上市審核的結果等,甚至包括作品的保險公告。他強調,與全國所有的交易所相比,也許泰山文交所“公開性做得最好”。
屠春岸認為:藝術品的份額化,應堅持“三公原則”(公開、公平、公正)。相比之下,泰山文交所盡量公開,全部公告,包括藝術品的估價,連計算方式都公開。藝術品份額交易是虛擬市場,價格是虛擬的,漲到什么程度合適不知道,不像股票可以根據市盈率、市凈率等指標來管理。交易所唯一要堅持的,就是三公原則。
而文化部文化市場發展中心研究員西沐認為:“關于文交所存在的問題,如確定權益、鑒定、評估、托管、保險及風險與監管等問題,目前大家議論的已經不少,但總的來看都是文交所、交易平臺、交易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是流程中各環節的問題。當然這些問題都比較重要,嚴重地阻礙了文交所發展的進程,應該給予充分地重視。但我認為,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還有一個更為關鍵、更為直接的問題,其實在很大程度上被大家忽視了,或者說是重視不夠。文化藝術品份額化交易有兩個資本的屬性,一是資本屬性,二是文化藝術資產的基本屬性。在當下交易所的運營過程中,其實我們過多或是更關注的是交易所的運營過程中,交易過程的合理及合法性,更多地是想通過交易過程的科學化、合理化來控制風險,而或多或少地忽視了交易標的物應有的、交易的、文化藝術品的資產特征。從當下被詬病的交易過程來看,無不與此有關。像天津文交所白庚延被爆炒到鄭州文交所涉嫌文物交易等等。因此,我們在分析與探索文交所的發展過程中,一定要關注資本與文化藝術兩個向度,并且,要最終把落腳點放在交易標的物的文化藝術資源的特征上來。因為交易創新是‘表’,文化藝術品的價值發現與實現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