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個女人值五萬元,除非你愛上他。
夏日伊始,路遠家里有了一個女人。
女人就像女主人一樣,承擔起全部家務,打掃房間、洗衣服、交煤水電費,還買來全套的廚房用具,每天給路遠燒飯。
自從路遠被公司從深圳派來上海總部,就一直過著單身漢生活。下班后從不直接回家,和同事或朋友混在一起,吃飯、K歌、打麻將,家對他來說,只是個睡覺的地方。但現在,他非常喜歡回家。
有個女人的家,真好。
路遠喜歡斜靠在沙發上,喝女人秘制的水果茶;看女人爐具前忙碌的身影:聽女人細碎的切菜聲。窗外黃昏的顏色溫暖又曖昧,窗內煙火蒸騰,一派花好月圓。這樣的時候,他總會有種置身愛情以及婚姻里的恍惚感。
夜里,他們擠在一張單人床上。床太小,常常女人翻身就會直接翻到他身上。女人趴在他身上呼呼地睡著,像一只考拉酣睡在樹枝上。她人好輕,身體好暖,氣息好甜,他被她緊密地覆著、貼著,只感到全身沉浸在愉悅當中,激動得不知怎么才好。
窗外是無聲的月夜,只有鴿子簌簌地飛起。他緊繃得厲害,像一座火山顫顫巍巍就要爆發了,真想將她翻轉至身下,抱住她熱烈親吻撩撫,要她,也給她,和她做愛,直做到很老很老也不厭倦。
可是,他什么也沒有做。
周末,公司有應酬,路遠被老總派去陪酒,大醉。午夜才回來,徑直鉆進浴室,捧著馬桶哇哇吐。
女人還沒睡,打了熱水用毛巾為他細細擦臉,像個心疼丈夫的妻子一樣嘮叨;怎么喝這么多呢?不要命了嗎?他咧嘴嘿嘿地笑。她幫他沖干凈馬桶,又幫他把臟了的衣褲從里到外脫掉,扔進洗衣機里。
他在她面前,被她脫光,即使醉意醺醺,也感覺到很害臊。他用雙手遮擋自己,臉紅著央求她出去。她可愛地搖搖頭,強行拉他進帶銅腳的老式浴缸坐臥,用花灑將他淋濕,用沐浴露將他抹香,給他的牙缸裝好水,牙刷上擠好牙膏。
你不用對我這么好。
可我就是喜歡對你好呀!
女人微微笑,面容似桃花,透著股令人驚艷的塵世之美。她多么好,又多么壞,一舉一動都蒙著一層誘人的光澤,大膽在他周圍織起他渴望已久的網。他再也控制不住,騰地從浴缸里站起來,濕淋淋地就去抱她、吻她。
就在浴室,他變成餓獸一頭,捕她當食,著了魔似的熱烈,受了蠱似的如醉如癡。她的半個身子匍匐在洗衣機上,半個身子被他掌控。她二十九歲了,卻充滿女孩子氣,穿著玫瑰色的內衣,里面的胸脯又柔軟又小巧,呻吟聲像小鳥在樹木間鳴囀。
騰云駕霧之際,他真想大聲對她說:永遠別走了,嫁給我做我老婆和我一起過日子。
可是,他什么也沒有說。
女人叫伊安,會在路遠家從今年夏日伊始住到明年夏日伊始。為了擁有她一整年,他花費了五萬元。五萬元,對于一個朝九晚五的小白領來說,決不是小數目。而且,也沒有哪個女人值五萬元,除非你愛上她。
路遠愛伊安,早在十年前,他就深深地愛上了她。
十年前,他們讀同一所高中,他高一,她高三。學校附近有一座荒廢的小公園,他經常獨自去那里看書。那天傍晚,他剛走進公園,就看到了她。她被三個混混圍困,穿著10厘米的玫瑰色鞋子,裙子一邊的肩帶被扯斷,露出瓷白香肩和玫瑰色內衣。
她懷抱雙臂抵御恐懼的樣子,惹人心疼,令人心慌。
只一眼,那么突然,一扇門敞開了,愛情邁過門檻向他走來。
他英雄救美,然而寡不敵眾,被推下石階,頭部摔傷,當場暈過去。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在醫院。護士給他一個裝滿手疊星星的許愿瓶,說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送來的。他猜到是她,忙問:她人呢?護士說:早走了,回學校后,他才知道她退學了。
那是他們兩個人的一面之緣,他一個人的一見鐘情,爾后,一別十年。
再見面,在好樂迪,他和幾個朋友去找樂。玩到中途,他去洗手間,路過一間門半敞開的包間,不經意朝里面看了一眼,驀然看到了她。還是老樣子,還是那么美,穿著玫瑰色的裙子,踩著玫瑰色的鞋子,黑眼睛微光瀲滟,攜帶水淋淋的誘惑。
他被懾住,呆立在門口。看著坐在她身邊的男人摟抱她,色瞇瞇地說鐘意她,想讓她做他的情人。她笑,一年給我五萬,我跟你。男人不高興,開什么玩笑?難道以為自己還是個小姑娘嗎?一年五萬,你值嗎?
他沖進包間,沖到她面前,幾乎是刻不容緩,你跟我,我愿意給你五萬。
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這是路遠每天傍晚下班回家后,推開門,和伊安永遠不變的對話。路遠愛極了這對話,它煙火而平常,卻像沐了陽光、浸了蜜汁一樣,暖融融又甜滋滋。然后他脫去外套,舒服地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等和伊安的下一句對話:
飯好了。
哦,來啦。
他們一起吃飯,她廚藝很好,所以他胖得很快。他給她講這一天在公司發生的事,有趣的,無趣的,她都興致勃勃地聽。飯后他們一起刷碗,一起去公園散步。有時他還會帶上羽毛球拍,和她打上幾個回合。
回來后他們一起洗澡,面對面泡在浴缸里,聽著他喜歡的Uaral或Lacrimosa,喝著黑啤加冰。她調皮地用腳趾頭撓他的腳心,他癢得哈哈大笑,放下酒杯快樂地去抓她,也撓她癢。
真好,這樣一個女人,凡是他要求一個女人的,她都給了他。真好,和這樣一個女人在一起,好到真希望能夠一生一世。不,一生一世都不會滿足,非得生生世世。然而,真實的現實卻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只能,僅僅是一年。
他給她五萬,她陪他一年,他不過是她的一個買主。而且,她似乎根本不記得,他曾救過她,她曾送過他一個裝滿手疊星星的許愿瓶。也從不曾問過,他是否真的單身。
不記得,不過問,都是不在意吧。
不在意,便是不愛吧。
夏秋冬春又是夏,臺歷上一年買賣到期的日子,被伊安用口紅畫了一個大大的圈,觸目驚心,像是非要提醒路遠注意:到這天她就走了啊。他的她,他的愛,最最親愛的,將再次離開他,與他各自天涯,各生歡喜。
路遠不敢看,更不敢想,沒有伊安,生活會怎樣。她已經徹底融入他的生活,像空氣,,必不可少。
夜里,他剝開她,以床當舞臺,她是無人可替的舞伴。他和她共舞,與她飆舞,如明日將死似的跳一場歡。她很大方,極歡騰,豁出一切似的打開自己,給出自己,仿佛她是專為他量身定做。
在火燒火燎的激情里,在神魂顛倒的興奮里,在真想一死了之的快樂高峰里,他幾乎要破天荒地脫口而出了:伊安伊安求求你,永遠別走了,嫁給我做我老婆,和我白頭偕老。不要生病,不要分離,天長地久一起活,伊安伊安你說好不好?
可就在這時,他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是一條短信。他看完后滿臉焦急,跳到地板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對伊安說:我出去辦點事。他一去就是三天,回到家,發現伊安已經走了。
伊安不在,甜蜜動情的“你回來了”也沒有了。客廳餐桌上放著一個信封,里面是他給她的五萬元。臥室墻壁上貼滿了手疊的星星,一共794顆。
仿佛有一扇窗戶在他一片漆黑的心里打開,他匆忙從書架最下面的抽屜里,找出伊安當年送給他的許愿瓶,將里面的星星全倒在地板上,數了數,一共520顆。
520加794,等于1314。我愛你,一生一世。
她愛他,一生一世。
路遠并非單身,他在深圳有女友,他不可能沒有女友。愛上伊安時,他才十七歲,穿著玫瑰色內衣和鞋子的她,就像一枚玫瑰花種,落進他的心窩里,深深扎根,艷艷開放,永久開不敗。可他和她一別十年,他想再遇見她,卻也壓根不相信會再遇見她。
人都怕寂寞,他也不例外,需要有個人陪在身邊,不管是不是真愛。被調到上海,奇跡般再遇見伊安后,他對女友提出分手。女友不同意,殺來上海想見他,見不到便發短信嚇唬他,要為他殉情。他趕去女友下榻的賓館制止,結果被癡纏三天脫不了身。
他不知道,伊安給他打過電話,被女友接聽到。女友知道伊安,就是這個女人搶走了她的男人。伊安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女友回,他永遠不會回去了,他要和我回深圳結婚,請你不要再騷擾他。
掛斷電話,伊安哭了,哭著收拾行李。又是夏日伊始,去年的這一天,她來,今年的這一天,她走。其實不想走,為什么在臺歷上畫一個醒目的圈?是為了提醒路遠,到這一天她就走了啊,她希望得到他的挽留。為什么裝作不記得路遠?為了避免他過問,一別這十年其間她的經歷。
伊安不是第一次把自己賣給一個男人。當年她之所以退學,是因為母親得了重病,家里貧困負擔不起,繼父下跪哭求她,求她去給一個臺灣商人做小。
一年二十萬,是十九歲的她的價錢。她把自己賣了錢,卻沒能換回母親的命。后來,她破罐子破摔,輾轉在不同的男人之間,直到與路遠重逢。
她想從良,為他,只為他。
他卻不曾給她機會。
微博上有一個很火的“尋人”轉貼,是一個男人滿世界在找一個女人。有很多熱心粉絲發來私信,說見過照片上的女人,她在深圳經營花店,店內墻壁上貼滿手疊的星星,他們都叫她撒星星的女人。
男人去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風塵仆仆地推開店門。女人就在那里,穿著玫瑰色的裙子和鞋子,眼角透露出一種帶淚的微笑。男人大聲說嫁給我,女人大聲說好啊。他們同時走向對方,相互擁抱,就像魚和海洋的遇見,一樣的命中注定。
電影里都說,孤獨不應該是永遠的,在一起才是永遠的。
路遠和伊安,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