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到北大中文系,我本是想學習寫小說的,戲劇性的是,來了之后卻寫得越來越少了。
上本科的時候,我一星期可以寫一個中篇,但在北大的最初三年,卻只寫了三個短篇。在這里我上了三年學,感覺寫作與否也并不是一件特別值得在意的事情,以前宏大的寫作理想,也開始慢慢褪色了。成為優秀的小說家曾是我追求的目標,但在那時的理解中,小說家似乎是與社會、與周圍的世界隔絕的,他們只是在紙面上編織美麗的故事與花紋,幻想寫出人性與世界的本質,但他們的故事終究也只是故事,并沒有抵達人類生活的底處,也不能深深觸動我們的靈魂與內心,我對這樣的寫作感到失望了。
2002年應該是我生命的一個轉折,在這一年里,生活和想法都發生了不少變化。我的眼睛開始從校園中擴展開來,看到了社會,也看到自身的真實處境。那么多人還在為生存輾轉掙扎著,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那種故作呻吟的寫作,越來越讓我感到不滿意了,我想在寫作中為自己與世界建立起一種聯系,讓寫作溫暖自己,也能給別人帶來一些安慰,但究竟怎樣去寫,也只能慢慢摸索了,但這也是一種樂趣,這是一條有待開辟因而充滿幻想、也充滿艱辛的路。在寫作中,我看到了自己真實的內心,也看到了更加廣袤的世界與歷史,而正是通過寫作,我才能與它們融為一體也才能感到真正的自由和快樂。
到了2004年,突然感到有許多東西不得不告別,有的人永遠見不到了,習慣了的生活也將在悄無聲息中消失,而出現在面前的將是什么呢?當真實的世界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許多天真與樂觀的想法便肥皂泡一樣破滅了,我們不得不面對生老病死,不得不面對真實生活中的尷尬與悖論,而正是這些瑣屑與細節,耗盡了我們飛快流逝的光陰,我們只能隨波逐流,如果還不愿沉淪,也只能在瑣屑中尋找到一點詩意。生活無非是這樣,世界也無非是這樣,但我們總不能就“這樣”下去,所以寫作還是必要的,至少它能使我們暫時擺脫此在的桎梏,看到更加豐富、復雜的世界。
如果我寫下了一些東西,那只能是一個迷路的人的尋找,離開的家園已經荒蕪,前路是一片迷惘,而現實的艱辛又與內心的矛盾緊緊糾結在一起,我們該怎么走呢,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呢?無人能告訴我們,只能摸索著前行,而歲月永在蹉跎,未來無限的可能性在時光的漸次逼近中卻成了命定的唯一,一條路越走越遠,也越走越窄了。
那么就用鋼鐵包裹起脆弱的心,跨上馬去勇敢地面對這個世界吧,或者慢慢地習慣于沉默,徜徉于只有自己才能到達的蘋果園。
李云雷,著名學者,著有《李云雷文學評論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