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向高原紅
對于我們這幫學美術的學生來說,大學一開始過得有些壓抑。
怎么說呢?我們這些學藝術、學體育的,考人大學的分數很低,比正常高考錄取的學生低了一大截,而且大多被扣上了特招、特長生的帽子,比起那些高分考入的法律、經濟、金融系的同學,自然低人一等。不過好在我們級有個美女陳茜,她的美足以讓我們這幫男生昂首挺胸,足以讓我們在喝醉、打球、夜話甚至同其他院系學生怒目相對時,多了許多底氣。
陳茜的美不僅在于長相,還在于她的畫,在于她的另類性格。
陳茜的畫十分罕見地擁有一股脫俗之氣,她把蓮花畫成漫天的笑臉,她把袖舞藍天的飛天畫成泛舟向晚的女子,她把多情的男子畫在碧澈宇宙的蒼穹,她把大群牛羊畫人參天大樹瞑日遐想。那時,我們這些初拿畫筆對著畫帖中規中矩、墨守成規的畫素描、面國畫的人,無不以弄到一張陳茜的畫為榮——貼在床頭上,睡覺都會睡得比別人香,那是一種靠近藝術、靠近陳茜的象征。
陳茜的性格在我看來,多少有些“人格分裂”。她畫畫時,靜若處子,往往畫到深沉處,獨自面對畫板淚流滿面,這時倘若誰要打擾她,她會頓發雷霆大怒。最不可思議的是,她會立刻撕掉畫板上的未成之作,用她的話說,這幅畫天生少了些完整的氣息。若不是畫畫,她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可以和一群男生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可以和班里的女生一起到步行街逛街購物,為了五塊錢的一條手絹,和小商小販磨上半天。就這樣一個性格模糊不清的女生,很快占據了我們這些男生的多半夢境。
有一天,上完最乏味的西方美術史后,正是漫天大雪,陳茜大大咧咧提出去吃火鍋迎飛雪,我們這幫粉絲自然追隨其后。火鍋熱氣四溢,外面大雪紛飛,大家暢所欲言,爭先恐后地表達自己對陳茜的崇拜。最終我們這幫學畫的人還是聊到了畫。就此話題,大家就聊開了,最終大家一直在討淪什么才是真正的好畫時,沒想到陳茜、毛一凡和孫斌三人竟然異口同聲說出了“唐卡”兩字。
彼時,像我這樣來自農村的,對唐卡二字聞所未聞,只有聽著的份了。后來回去細查才知唐卡居然是神秘的青藏高原的一種特殊繪畫。
就在我們這些土貓子瞠目結舌之際,陳茜、毛一凡和孫斌三人共同舉杯,慶祝他們對于藝術繪畫有著同一的見解。
我要去拉薩
自從“唐卡”二字從陳茜那里脫口而出,我們這幫人開始煞有介事地研究起唐卡來。時間一長,我們甚至有立刻背包沖向拉薩的沖動,但去往青藏高原的不菲費用,讓我們只能望洋興口義。漸漸地,所有人還是回歸了原來的畫國畫、畫油畫的主流之路。
轉眼冬去春殘夏過半,大二的暑假如期而至,我們這幫號稱學藝術的人,自然不能放棄這寫生的大好機會。在陳茜的倡議下,我們準備開學后舉辦一期暑假寫生展。有了陳茜這個精神領袖的號召,全班所有人都興致高漲,一半人約了去蓮花煙雨的江南蘇杭,半寫生半旅游,一半人散人黃山五臺山武當山等名山大川,恨不得把天下美景全部畫下來,呈美女陳茜閱覽、批示。
很快,兩個月的暑假結束了。
在院系領導的幫助下,學校在一教給我們批了間階梯教室,作為我們的暑假寫生展。在這次展覽上,我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現實中的唐卡,而且一看就是兩幅。
在滿屋風景畫當中,那兩幅唐卡顯得格格不入,自然也就有了些鶴立雞群的感覺。兩幅唐卡一幅來自孫斌,一幅來自毛一凡。就在我們背包奔向溫潤之地時,這兩位一前一后歷經周折來到了四藏,在那塊神奇古老的土地上,用心學了一個多月的唐卡,然后各自畫了一幅帶了回來。
在偌大的教室里,陳茜突然安靜下來,碩大有神的眼睛忽然充滿了淚意,她深情地對毛一凡和孫斌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在這個暑假的向往與追求。”事實上,這種略帶表揚和贊美的話,在同學之間是說不出口的,但陳茜這么一說,我們沒覺得有絲毫的不舒服。
就當陳茜擦干眼淚,安靜地看著兩幅唐卡時。孫斌幽然說:“唐卡事實上有兩種,一種叫國唐,一種叫止唐,前者用絹絲制作而成,而后者則是用顏料繪制而成。偉大的唐卡總是用那些最珍貴的顏料,一點一滴匯成江河,一絲一毫鑄就佛像,歷經千年而顏色不褪,遍傳諸覽而更加璀璨……”在孫斌的介紹聲中,毛一凡悄然低下頭。
事實上,我們都明閂了,屬于毛一凡的那一幅相對更為簡單,應該屬于同唐。
那次畫展后,毛一凡更加安靜,常常徹夜冥思;而孫斌則靠著執著,成功地和陳茜攜手用起了同一張畫布。
陳茜一次在醉酒后對我們說:“在我看來,真正的唐卡應該是畫出來的,而不是繡出來的。愛情也許同樣如此,只有真材實料,才能在青春的臺布上麗出一幅熠熠生光的大愛大美的畫圖來!”
陳茜這么一說,大家當時就明白了毛一凡雖然上了西藏,但他偷工減料,囚此他失上了一個寶貴的愛情機會,失去了一個如水的率性女子。
真正的唐卡
大三未結束,班里忽然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毛一凡退學了。
自從唐卡事件后,毛一凡日益消沉,一些專業課也是能逃就逃,大有自暴自棄、得過且過的意思。加上現在美術專業就業十分之難,大家為了個好前程,紛紛學習電腦藝術設計之類的課程,毛一凡對此不聞不問,整日逍遙于校園。就在院系老師準備找他談話時,他卻占了先,一紙退學申請交到了院系。輔導員勸之再三,他卻忽然玩起了失蹤,獨自離開學校不知所終,甚至他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群居生活大多如此:一人離群可能驚起一些波瀾,但很快,大家都開始安于自己原有的生活,該畫的畫要畫,該上的課要上,時刻關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生怕自己被社會拋棄了。
轉眼間,大四米了。
除了幾個死心塌地要上研究生的,其他的人都忙著在找工作。彼時,陳茜和孫斌已經成了一對打斷骨頭連成筋的情侶,兩人相約回到孫斌的老家蘇州就職,一邊忙工作,一邊繼續著繪畫的夢想。
就在這時,一箱來自西藏的快遞打亂了陳茜和孫斌的幸福之路。那是一箱精美的唐卡,署名只有三個字母“出YF”。外人看似外星密碼,但我們班上的人一看就知道,此縮寫正是毛一凡的簡稱。
陳茜驚呆了。那些唐卡全是止唐,用珍貴的顏料畫在畫布上,關鍵是畫上的內容,讓陳茜嘆為觀止。那些美麗的畫全部是陳茜當年隨手畫下的一些圖景:如快樂的飛天泛舟蓮池當中向晚而歌,憂郁的男子于持孤獨圓土穿越無盡的星河等。在這些唐卡當中,還有一幅質地相對較差的,居然與當年孫斌那幅一模一樣。
孫斌無言以對,只是說了句:麗唐卡太難了。孫斌當然還說了許多別的話:我們需要的是生活,而不僅僅是一幅麗。
當然,孫斌這么說,是有些蒼白無力的。那時,陳茜已然明白,當年那幅店卡非出自孫斌之于,它也許是大昭寺八角街邊的一家店鋪理的商品,而當年毛一凡那幅雖然簡單,卻是他親于所作。
收到包裹的時候,陳茜還十分細心地數了數,“出YF”寄米的唐卡一共二十二幅,二十二幅精關的唐卡內容均出自她當年的麗;更重要的是,那一年,時值畢業的陳茜恰好二十二歲。
畢業是傷感的季節,對于孫斌來說尤其傷感。
陳茜最終還是走了,她留給孫斌的是一份簽好的工作三方協議,上面是一家待遇不錯的同企。孫斌拿著那份協議,悲傷地說: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應陔明白,陳茜這種關麗而逍遙的女生,選擇了關術,就是選擇了另外一種生活,一種用真材實料涂抹在青春麗布上的真實生活。
陳茜去了四藏,為了那二十二幅唐卡,她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去青海的火車。那時直達西藏的火車還未開通,她搭上部隊的順風車,米到了拉薩,奔向了那壯關無邊的唐卡……
據后來去拉薩的同學說,陳茜和毛一凡過得很好,在拉薩著名的八角街開了家唐卡店,生意很好,甚至汁多外國客人聞風而至,高價購買。那時,毛一凡和陳茜的臉龐已經被高原的太出曬得發紅了,他們一于畫著唐卡,一于喝著際油茶,藏語說得流利極了。據那位同學說,關麗的陳茜還起了個藏族名字,叫桑吉拉姆,桑吉拉姆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邡位同學還說,巧的是,在藏族的歌里有一首歌就叫《桑吉拉姆》。說到這里,他在我們面前情不閂禁地哼起了那首歌:你的雙眼允滿愛憐,你的i若言把我改變,你的長發絲絲飄散,誰能比得上你的容顏……
(編輯:謝旎插圖:卡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