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一程

風景最好的公交路線

羅蘿是公交301線的女司機，301線是最“晦氣”的公交線，囚為這條線的終點站，是位于市郊的公墓。羅蘿討厭夜班，囚為除了清明節邡天，沒有乘客會陪她一直坐到終點站。羅蘿怕魁，而公墓町能是最讓人聯想起鬼的地方了。

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羅蘿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一個大約三十歲的男人，每次自己出夜車，他都會從起始站上車，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一直坐到終點站。之后，返程時，還是靠窗的位置，義從終點站坐車回去。

男人上車后，就把頭靠在車窗上，眼神淡漠地瞅著窗外的燈紅酒綠，就像一座石雕。時間一長，羅蘿開始注意到他，因為每次夜車到達公墓站時，車上都只剩下他一個人。

這天，羅蘿忍不住在男人下車時問了句：“喂，你在公墓上班嗎?”男人回頭，看著羅蘿，搖了搖頭。這是羅蘿第一次與那個男人面對面，這時她才發現，男人滿臉疤痕。羅蘿后悔自己多嘴，車外不遠處是陰森森的公墓，疤痕男人又是一張面無表情的猙獰面孔。

“你有事嗎?”疤痕男人的聲音嘶啞，仿佛破鑼聲。

“沒……沒有!”羅蘿狼狽至極，心里直后悔，自己干嗎多嘴?幸好疤痕男子沒有其他表示，只是抽出一根伸縮手杖，慢慢拄著，一瘸一拐走進夜色里。羅蘿心里一驚，沒想到這個男人不但丑，還是個瘸子。

眨眼幾個月過去了，疤痕男人就像時鐘般準時，每次在羅蘿的夜車上，上車的第一個和下車的最后一個，都是他。

時候一長，羅蘿的恐懼少了，好奇心多了。有時心里想：這個男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從哪里米?為什么要在晚上去公墓?這天，羅蘿又忍不住了，在那個男人即將下車時，她再次開口：“喂……喂!”疤痕男人回頭：“我不叫喂。”

羅蘿一愣，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她沒想到這個男人還很幽默。于是她問他的尊姓大名，男子不答，只說：“我是個瘸子，你就叫我瘤子吧。”

“那怎么行!”羅蘿忙說。

“我……我姓木，你叫我老木好了。”男人說。

羅蘿咽了口唾沫，說：“好吧，老木，我想知道，你晚上來公墓干啥?”問題拋出來，老木沉吟許久，說道：“放心，我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到墓地米扮鬼，只是坐公交車出來散心。你這趟車，走的路程最遠，沿途的風景最好。”

羅蘿對老木的話半信半疑。老木也看出羅蘿對他的回答不滿意，就解釋說，羅蘿開的301線公交，是最美、最有味道的一條線。

“味道?”羅蘿不解。

老木點頭：“是呀!你想想，301線的第一站是哪里?”

羅蘿想也沒想就說：“是婦產醫院唄。”

老木說對呀，301公交線就像人的一生，人都是從醫院里出生的，因此第一站是婦產醫院。第二站是幼兒園，之后是小學校、游樂場、中學、體育場、大學、公同、人才市場、民政局、女裝步行街、減肥運動館、老年活動中心……最后是公墓。“仔細想想，你開的這條線就像人生的一條軌跡，人在婦產醫院出生后，長大一點就要進幼兒園，而小孩子最喜歡的就是去游樂場。再長大一點，陔上中學了，周末去體育場打場籃球，是中學生的最愛。再大點，就上大學了，開始約會，公園當然就成了常去的地方。畢業后，找工作是首要任務，下一站就是人才市場啦。再以后，有了意中人，當然是結婚，該去民政局領證了。婚后呢，不論男女，女裝步行街恐怕是少去不了的。再后來，到了中年，發福了，該去減肥運動館鍛煉了。等老了，老年活動中心則是必去的。再后來……”老木剛說到這里，羅蘿插嘴：“該去公墓了。”說罷，不禁大笑起來。

老木也笑了：“你說說，你的301線，是不是最有味道的一條公交線?”

那晚的一番話，拉近了羅蘿和老木的距離。從此，羅蘿不再害怕老木那張丑臉，雖然老木在車上還是經常沉默無語。一天，在下車時，老木突然意味深長地問羅蘿：“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羅蘿一怔，不好意思地問：“你怎么知道?”老木說有很多次，車子開到公同站點，羅蘿都會略帶羞澀地瞟一眼公園情侶角，那種眼神足以說明一切。羅蘿沒有否認，甚至有些驕傲，她是有了男朋友，而且男友對她很不錯。

又過了不久，老木又問羅蘿，她是不是跟男友吵架了。羅蘿很奇怪，問他難道是活神仙嗎?老木說，他最近見羅蘿老是尤精打采，有時眼珠還發紅。羅蘿承認與男友吵了架，還吵得很兇，兩人現在正在冷戰。

又過了幾個星期，老木下車時，問羅蘿，她是不是正考慮和男友分手?羅蘿睜大了眼睛：“你……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很顯然，老木猜對了。羅蘿就向他抱怨，說男友的種種不是，木訥啦、不懂浪漫啦、跟驢子一樣倔啦……“和他這樣閂開水一樣的男人在一起，沒結婚就像已經過了幾十年。如果換成你，你覺得還有意思嗎?”羅蘿問。

老木沉默了很久，才說：“你知不知道，你開的這條公交線，順著看，是人生的軌跡線；其實如果倒著看，更有趣味。”

倒著看?羅蘿不解。老木說：“你倒著數一數，301線的最后一站是公墓，然后是老年活動中心、減肥中心、步行街、民政局、大學、中學、小學……一站站返回。打個比方，有一天，我們躺進了棺材后，突然又活了過來，雖然還是很老，可是還活著，這有多好?之后，我們變成了中年人，雖然發福了，可是允滿了活力。又過了段時間，我們回到了年輕時，真好!之后身材越來越小，從大學退回中學，再退回小學，直到再變成哇哇哭鬧的嬰孩……”

一想老木敘述的場景，羅蘿不自覺地笑起來。老木問：“你愿意倒著活，還是順著活?”羅蘿想了想，說倒著活雖然有趣，卻太詭異了，還是順著活好一點。

老木笑了：“就是嘛，雖然我們知道以后的目的地就是衰老和死亡，難道今天就不要過了?浪漫和有趣是暫時的，只有真正愛你的人陪在身邊，才是永恒的。”說完，他拍了拍羅蘿的肩膀，說等會到了終點站，她下車偷偷到站牌后面瞧瞧，那里說不定會有驚喜哦。

終點站到了，羅蘿滿心疑惑地下車，來到站牌后面，發現男友正躲在后面。原來，自從冷戰后，男友雖然嘴上不說，可每次羅蘿下了晚班，他都躲在不遠處，悄悄陪她走一程，護送她回家。看著寒冬的夜霧在男友的頭上凝集成一顆顆露珠，羅蘿有種想哭的沖動。

半年后，羅蘿要結婚了，她特意給老木發了請帖，可讓羅蘿遺憾的是，老木并沒有參加她的婚禮。蜜月后，羅蘿重新上班，卻發現再也沒見過老木坐過她的車。但是她再也不會感到害怕，因為每次上下晚班，都有愛她的老公接送她。一年后，羅蘿有了一個漂亮的女兒。

女兒周歲生日時，羅蘿和老公抱著女兒去照相館。趁著攝影師調布景的空閑，羅蘿隨手拿起一本供顧客解悶的雜志，上面都是癡男怨女的故事，看得羅蘿哈欠連連。這時，一篇叫《陪你走一程》的文章，突然吸引住了她。

上面的男女主人公是大學同學，非常相愛，畢業后，兩人談起了異地戀。可是有一天，女的卻收到男人的信，男的說他要跟一個富家女結婚，兩人就這樣結束吧。女的痛哭失聲，大病了一場，病愈后一直走不出陰影。幾年后的一天，女的上下班時，發現一個陌生人遠遠跟著她，陪她走過昏暗的街道，幫她驅走暗夜的恐懼，每天如此。后來女的結婚后，才知道那個每晚偷偷護送他的人，就是那個分手的負心男友。原來，男友在一次火災中，不但被大火毀容，還有了殘疾，為了讓女友有個更好的歸宿，他選擇退出……文章最后，女主人公哭著問男友，他為什么要偷偷護送他，男的說：“我知道你從小就怕黑，我說過，要陪你一直走到最后，可惜，如今的我卻只能陪你走一程，然后看著你找到另一個人，陪你繼續走。”

羅蘿覺得心底涌起一絲莫名的激動，這讓她想起了以前那個狠心拋棄自己的男友。她想瞧瞧這篇文章的作者是誰，這時，老公喊她：“布景調好了。”羅蘿一聽，就把雜志一拋，抱著女兒走了過去。

這時，風輕輕吹過，翻動書頁。羅蘿也許永遠都看不到了，《陪你走一程》的作者：老木。

(編輯：高俊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