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色木頭的排門顯得親切而雅致,排門正中高懸一塊略顯陳舊的黑漆牌匾,上書五個金色的大字:“太極茶道苑”,下面掛著一塊中華老字號的銅牌。
杭州的太極茶樓我去過兩次,第一次差不多是四五年前的深秋,第二次是去年夏天。
那次去杭州開會,晚飯后和幾位相熟的朋友去吳山腳下的河坊街閑逛,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一座古樸的茶樓,那本色木頭的排門顯得親切而雅致,排門正中高懸一塊略顯陳舊的黑漆牌匾,上書五個金色的大字:“太極茶道苑”,下面掛著一塊中華老字號的銅牌。門邊柜臺上擺放著一把龍嘴大茶壺,下面紅布帷幔上印著兩行白色小字:“西湖藕粉,黑芝麻糊”。銅牌下佇立著一尊真人大小的銅質(zhì)雕像—一長袍馬褂的老先生手里拎著一把青花提梁壺,似乎正在沉思。他,大概就是昔日杭州的老茶客吧?或許他是在這等待從斜對面胡慶余堂過來的胡雪巖,日子太久竟然變成了雕像?我癡癡地想。
門口一個身穿青布長衫、帶瓜皮小帽的小伙子非常熱情地招呼我們進(jìn)店。走進(jìn)店堂,只見留著煙熏痕跡的粉墻上懸掛著一排一米來長的黑漆茶牌,上面用金字寫著:陽韻烏龍、真金八寶茶、九曲紅梅、滿江紅、魁龍珠、冷迎霜……三四位客人正圍坐在露著木紋的方桌旁悠然品著熱氣騰騰的西湖藕粉,陣陣甜香飄來,不由得讓人心曠神怡。通往二層的樓梯旁的是個不大的賬房,木柵后端坐著一位五十來歲、清瘦的賬房先生,他略抬頭瞧了瞧我們,推推鼻梁上的小圓眼鏡,手指正扒拉著一把古舊的算盤。暗黃的光撒在他淡灰的長褂上,暖暖融融的樣子。恍惚間,我仿佛覺得這是場景來自記憶深處,說不清是在哪里見過,或許在夢中?亦或許在前生?
“五位客官,樓上看茶”,隨著一聲粗狂的吆喝,我們被請上了二層。
大家挑選靠窗的座位剛剛坐定,另一個穿藍(lán)大褂的圓臉小伙子端過來各色干果,笑盈盈地問道:“幾位喝什么茶?”
大家望著茶牌上那些陌生的茶名,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時不知點什么好。于是有人說:“隨便,隨便”。
“那就都來隨便吧。”
小伙子的話讓我們有些詫異:“隨便是什么?”
“我們這里有一道茶就叫隨便茶,原本是我們老板的私房綠茶,味道很獨特,幾位不妨嘗嘗?”圓臉小伙兒的話讓大家笑了起來。
不一會兒,五個青花瓷碗端了上來,每個碗里是一撮碧綠的茶葉,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開始沏茶了:但見那小伙子擒著一把锃亮的長嘴銅壺,壺嘴足有一米多長。“我給幾位表演一下。”話音未落,手中這把長嘴壺便在他身體四周飛旋開來—時而在腰間游走,時而頭頂飛環(huán)繞,時而如白鶴亮翅,時而若蛟龍出水,剛健時如金剛搗杵,柔軟處棉似無骨。那滾燙的開水順著長長的壺嘴從小伙子頭上、背后、腰間、肩上像一條細(xì)細(xì)的銀線注入每一個茶碗里竟然滴水不漏,而且給每給人倒水沏茶的招式都是不一樣,看得我們簡直是眼花繚亂。最后一個招式竟是一招金剛鐵板橋,整個人像一張弓似的倒彎過來,那一條銀線從整個身體上方飛過,準(zhǔn)確無誤地注入碗中,令我們感到無限的新奇,不約而同拍手喊道:“好!”
小伙子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藍(lán)大褂上沒有濺上一星水花。面對眾人的贊許,小伙子嘴角上掛著一絲得意,憨憨的笑著說:“我這不算最好的,我?guī)熜诌€上過中央電視臺呢!”
品著甘醇幽香的隨便茶,嘗著筍干毛豆,望著窗外夜色中河坊街熙熙攘攘的過客,大家仿佛置身于一老電影中,又仿佛融入了《清明上河圖》里。時光也仿佛停頓下來,許久,許久……
再次來到太極茶道苑,是去年的夏天。我?guī)е晃慌笥褟暮贾萁紖^(qū)特意打車跑了一個多小時的路來到河坊街,為的就是來到這家古樸的茶樓。四五年過去了,河坊街比從前更加熱鬧,擠滿了摩肩接踵的游客,但茶樓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藍(lán)布大褂的小伙子,依然是飄著西湖藕粉的清香。只可惜,那個臨窗的位置已經(jīng)被別人占了。
“二位喝什么茶?”一句熟悉的詢問讓我頓時回到了四五年前,不由得感嘆時光飛逝。
“你推薦推薦吧。”旁邊的朋友說道。
“天這么熱,不如來壺冷迎霜。冷水泡的,不知二位喝過沒有?”小伙子大概看我們是北方人,特別關(guān)照我們。
“冷水也能泡茶?”我有些疑惑。
“當(dāng)然了。這茶是我們店的特色茶,是原始高山茶,非常別致,不妨嘗嘗。”
須臾間,一個套精致的茶具端了上來,一把豆綠的小瓷壺,兩個小巧的茶盅。茶注入盅里,那碧綠的茶湯清澈明亮。剛品上一小口,頓覺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冰涼甘爽從兩腮一直竄到面頰,進(jìn)而傳遍全身,整個身體也仿佛浸潤在四溢的清香里。“呀!茶原來可以這么鮮呀!”我驚嘆。不,應(yīng)該說是驚艷!我雖不懂茶,卻也喝過許多品種,什么龍井、猴魁、碧螺春、金駿眉、鐵觀音等等,乃至雀舌般嬌嫩的開化龍頂都有幸嘗過,但冷水泡茶這還是第一次,也是第一體驗到了茶的清冽鮮爽。
熱情的小伙子似乎看出了我們的心思,邊續(xù)水邊給我們解釋起茶與水的關(guān)系:茶的品種繁多,水的質(zhì)地有別。不同的水、不同的溫度泡出的茶會有天壤之別。有的茶適合用滾開的水沖,有的茶則需七八十度的水沏,而也有的茶用冰涼的水泡最能彰顯其獨有的晶瑩,逼出它蘊(yùn)涵的甘醇。如果用錯了水,自然感受不到茶的最佳滋味,弄不好還會暴殄天物。
品著鮮冽的冷凝霜,聽著小伙子的一番妙語,我不禁想:水是茶的載體,飲茶時無限的回味與愉悅無不憑借了水來實現(xiàn)。人說真水無香,那么到底是茶之香?還是水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