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譜》講習(十三)

練習六——結構六

【練習目的】

既然把字當作那個人來看，那么就應該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活人什么都可以缺少，但頭確是萬萬不可或缺的，因此，本次練習在于如何體現一個字的“頭”。一個人的健康在于身體的運動能力和各項健康指數，最重要的還在于頭腦的靈活，所以，一個字的字頭也是應該處于靈活、靈敏狀態。所謂字頭，指的是一個字的最頂部，一般漢字教學中也有類似的說法，比如漢字部首中的上下結構有“寶蓋頭”、“人字頭”等等，和我這里所講的字頭有一定的重合之處，而且從這里也可以看出中國人潛意識里就是把字當做人來看的——但寫字畢竟是寫字，和書法藝術還有一段距離。這里所講的字頭和漢字教學中的“寶蓋頭”等有著一定的重合，但有著更多的區別。書法教學中的字頭不會僅局限于漢字教學中的字頭，準確地講漢字教學中的不是“頭”的部件甚至只是一個部件的一個筆畫而已，非常自由靈活。

【練習步驟】

1．閱讀《書譜》，從中找出頂部為一點的字若干（見圖1），然后用鋼筆抄錄其草法，合上字帖，自己按照個人的書寫方式進行書寫，在和字帖比較頂部一點所處位置的異同：字帖中大凡頂部為一點者皆將該點脫離字的主體部分，有時甚至會高高聳起，異常靈敏，不受周圍點畫的牽連。

2．再從字帖中找出頂部為兩點的字若干（見圖2），進行精確地臨習，重點在于此兩點與該漢字主體部分的關系：不相粘連且距離較遠，感受此兩點的靈敏狀態。

3．從字帖中找出頂部為一橫畫的字若干（見圖3），進行精確臨摹，重點亦在于該橫畫與該字主體部分的脫落關系。

4．以此類推，字帖中凡是有一筆畫高懸于該字主體之上的筆畫或者一個部件皆可作為一個字的字頭存在，只要能夠進行拆解出來的都可以將其從該字主體中脫落出來，形成一個獨立的構件——這就是“字頭”（見圖4）。

【練習說明】

幼時學書法常聽老師們津津樂道于“羲之愛鵝”以及如何抄寫黃庭換鵝的故事，但不甚理解這與書法有什么關系，書本中也沒有說明。等到將字當做人看之后，再回頭仔細觀察王字系統的書作，恍然大悟——原來王羲之是把每個字的造型按照鵝的行走坐臥來塑造的。鵝的最為明顯的特征在于那個鵝頭的高高聳起，顧盼有致，靈活異常。據說，鵝在家禽中的靈敏性、警覺性是最高的，農家中看家護院，或者養狗，或者養鵝，尤其是在夜間，效果極佳。需要說明的是，王羲之把字處理成一個鵝的造型，我這里提出“書如其人”的理念，在實質上是完全一樣的，即都是把漢字看做一個有生命的個體和群體，至于你愿意看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在于生命力，蔡邕將“縱橫有可象者，方得謂之書也。”乃是至理名言，也是研究書法的準則。

練習七——結構七

【練習目的】

本次練習在于培養觀察漢字中“腿腳”的意識。對于一個人而言，頭腦和身體至為重要，因為缺一則生命不再，手腳不在似乎不至于危及到生命，但在漢字中，尤其是草書，則腿腳的作用就不一樣了，有時甚至比其他部件還要重要，因為字之間的連貫，走的靈活性全在于腿腳的能否跑動。這里所講的腿腳指的是一個字的最后一筆或者一個獨立的小構件，在漢字教學中常常會有諸如“走之底”之類的部首，也可以作為字的腿腳來看，它可以是一個點，也可以是兩點，或者是一橫，或者是一撇，有時還可以是一個“大”字，當然也可以是一個豎畫，但凡是一個字的最后書寫的那一筆，以能夠獨立出來的為佳。一旦你筆下的漢字裝上了兩條腿，漢字就可以上下飛動，當真如右軍“龍跳天門”那般連綿不絕了。

【練習步驟】

1．仔細閱讀字帖，從中選出一組底部為一點的字（見圖5），此一點可以是一個反捺（長點），也可以是對點中一點，只要是獨立于該字主體之外的都可以，然后進行精確臨摹，體會該點對于該字的靈活性所起的作用。

2．從字帖中選出帶有走之底的字若干（見圖6），仔細觀察走之底的各種變化——比如大小、輕重、左右運動、旋轉運動等等，然后放大臨習數十遍直到能夠體現出你所體會的運動趨勢和方式為止。

3．仔細觀察字帖，從中找出一組底部為一獨立構件的字（見圖7），進行放大夸張臨摹，夸張的是該構件與該字的脫落關系，即是說可以將該字分解為兩個字，此是草書所異于其它書體之處。

4．將本次作業標注日期保存。

【練習說明】

孫過庭《書譜》中說：“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既能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這是漢字結字階段的至理所在，在能夠平正（寫字）之后，要“務追”險絕，一定要走向險絕，且是自覺地追求，不是等，等是等不來的，大凡書家多在這一關上被卡住，一種是不知道主動地去力追險絕，去造險，終老一生只是寫字；一種則是志在追求險絕，但不明其理而落得狂怪，背離了書法。漢字如人，其險絕處不在其他，就在于腿腳之處，兩腳有高低，有起伏，有錯落，該字自然就險象環生，想想我們一個人怎樣會覺得驚險，一不留神，兩腳失控，差點摔倒——好險哪！丟開了漢字的造字規律，不把漢字當人看，一味地在那里這樣想那樣想去變亂漢字，甚至是肢解漢字，不僅僅是損害了漢字美不美的問題，事實上對于書寫者本人也會有所傷害，只有看過去滿目生機才能使人怡心長壽，董玄宰所言是有深意的。

練習八——結構八

【練習目的】

書法發展到當代，由于受西方視覺藝術的影響——把書法看作是視覺藝術門類，既然是視覺藝術，也即是造型藝術，對于漢字的形體塑造就成為當代書法的非常重要的研究對象。事實上，古典書論中對于造型也有著很高的敏感，只是古典的造型在于這個“形”是和“體”相對而言的，沒有體也就沒有形。所謂的體是指一個字筆畫密集的核心區域，所謂的形則是指逸出核心區域的寬大筆畫，這兩者合起來看即可互相印證、理解。需要注意的是，相對于形而言，體更為基礎和重要，即是說，如果失去了體，則形的意義也就失去，既然叫做“體”，它就是根本。過去評價書法常常說到一個字是散了還是緊湊，即在于體能否抱得緊。此次訓練一方面在于使書寫者有一個“體”的意識，另一方面在于能夠在書寫過程中主動地塑造體的能力。

【練習步驟】

1．仔細閱讀字帖，從中找出一組字（見圖8），要求：字之中心區域明顯——有一組密集的筆畫集中在一起且筆畫之間的空白小于單根線條。放大進行臨習若干遍直至能夠背臨，體會密集區域的“體”的形成。

2．從字帖中選出一組中心區域筆畫完全體現為并筆的字（見圖9），形象的說就是該字中心區域像是被涂黑一樣，放大精確臨摹，然后張掛于墻壁和原帖進行比較，感受“體”的視覺魅力。

3．從字帖中選出有“頭”、“腳”、“體”的字若干，悉心體會三者對于該字的作用以及相互之間的關系，放大臨摹數遍至能夠背臨。

4．做自解文章一篇，結合古典書論，對書法“頭”、“腳”、“體”、“形”等個人體會加以論述，字數不少于一千字。

5．作業標注日期存檔。

【練習說明】

當書法作為視覺藝術存在時，西方造型藝術中“立體”概念常常是大家牽掛的對象，他們所謂的“立體”是透視的角度而言，即如何在平面兩位內塑造出三維的空間感，而書法似乎在這方面顯得捉襟見肘，以至于書寫者們有些底氣不足。事實上，在中國古典書論中也有“立體”一詞，只是這里的立體指的是當你把漢字看做一個人時，身體如何能夠立的起來，即像一個人如何填充進一副骨架，肉、筋附于骨才能站立起來，“立體”就是體立。試想，如果一個字就像一個人一樣站在你的面前，他還沒有立體感，或者空間感嗎？中國藝術中的空間感、立體感和西方藝術不同之處在于，它既體現于空白處，也體現于筆畫本身——筆畫的筋骨血肉具備，筆畫之“體”自然也就立起，而對于整個字而言，筆畫密集之“體”處理得當，字之“體”自然也就立起。就西方藝術所講的三維空間感來說，中國的書法藝術早在魏晉時期已經解決了，準確地講文人書法的興起相比于先前的質樸的書風，其貢獻就在于把空間盤活，此是后話，在空間練習中會有詳盡的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