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宰自己的生命

摘 要：電影《時時刻刻》中維吉尼亞和理查舍棄看似美好的生活而自殺；勞拉以“拋夫棄子”的方式擺脫家庭主婦的生活，最終走上工作崗位；克勞麗絲一如既往，自由自在地積極生活下去。這四者的人生選擇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主宰自己的生命，不讓自己的生命屈服于他人的意志。

關鍵詞：主宰 生命 屈服 意志

電影《時時刻刻》講述了處于不同時代的三個女人以及一個男人的生命故事。以小說《達洛維夫人》為紐帶，電影把這四個人聯系起來，通過她（他）們在一天之內的生活行動體現了她（他）們對自己的生命的主宰意識。

在《時時刻刻》里面，盡管維吉尼亞患有精神病，但其丈夫對其不離不棄。為了維吉尼亞的健康著想，丈夫還特意把家遷到郊區，并悉心照顧維吉尼亞的生活起居。在世俗的眼光看來，雖然維吉尼亞有病，但她的生活也算得上是幸福的。那么，她何以舍棄這“幸福”而沉河自殺？

維吉尼亞是個才華橫溢而善于思考的作家。從她對鳥的死亡的思索，以及在處死小說里的人物的抉擇間，我們可看出，她非常積極地思考死亡，思考生命的意義。她在寫作時掌握一切，主操生命的生殺大權，按自己的意愿隨心所欲地安排小說人物的生命。文字就是一個人內心的反映，像她這樣一個自強自立的女人，當然也想要完全把握自己的人生，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然而，事與愿違。人們以她有病為由，強制她吃飯、吃藥、住在郊區，她不能參加聚會，甚至連散步也得事先征得丈夫的同意。她完全處由于醫生設計、丈夫來經營的“牢籠”里。在這“牢籠”里，丈夫對她精心守護，盡可能為她提供一切看似幸福的生活。其丈夫道出了他創造“牢籠”的原因：“我們帶你來是不讓你傷害你自己”、“我們在這里設立印刷廠并不只是為了印書，而是讓你有事做，轉移注意力。”[1]不幸的是，這種令人窒息的愛，這種出于丈夫的一片真心的“幸福”并不是維吉尼亞所追求的。她說：“我一直在忍受這種監護，我一直在忍受這種牢獄……我走到哪里都被醫生包圍，他們告訴我什么才是對我好” [1]，她認為這種生活就像織毛線，自己就如一個囚犯般沒有基本的自由。這激怒了丈夫，他咆哮起來：“這全是為了你，為了讓你好，這全是出于愛。別人會覺得你忘恩負義。”[1]這番話，正如他之前說的“我們要回家，娜麗做了晚餐，她已經累了一天，我們有責任吃她做的晚餐” [1]一樣，隱含著這樣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的安全、幸福著想，同時，出于對你的愛而做的這一切讓我受累了。于是，你有責任對我的付出給予相應的回報，你的回報就是要屈服于醫生的吩咐，聽從我的話，住在郊區，服從我對你的監護，服從我為你安排的這種生活。這是你應當履行的一種義務。否則，你就是忘恩負義，你就要受到道德上的譴責。在此，丈夫要求維吉尼亞服從他的意志，將生命權交給他來把握，他無意識地充當了一個踐踏維吉尼亞的生命自主權的角色。

維吉尼亞“這么有才華，不能為自己做決定一定很痛苦” [1]，她根本無法接受丈夫一廂情愿強加于她身上的“恩義”，自然也就不可能讓自己的生命屈服于丈夫的意志以報答丈夫的“恩義”。她向丈夫抗議:“忘恩負義，你敢說我忘恩負義？我的生命被別人奪走。我并不想住在這種地方，我也不想過這種生活。”[1] 她要的是自己主宰自己的生命，而非凡事都接受他人的安排。維吉尼亞懷念倫敦，渴望回到倫敦的生活，而丈夫卻要扼殺維吉尼亞的生命意志，他把維吉尼亞的意志歸為精神病的幻聽。維吉尼亞抗爭到底——“這是我，這是我的心聲，我一個人的心聲……我留下來會死……我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自掙扎，只有我才知道，只有我才能了解我的狀況。你說你每天都會面對威脅，我隨時會死亡的威脅，我也必須面對它。這是我的權利，這是每個人的權利。我選擇不過郊區的寧靜生活，而是大都市強烈的震撼。這是我的選擇。就算最無助，最可憐的病人，也有權決定自己該過什么生活，她用這種方法表達人性。我也希望我在這種環境很快樂，但是要我選擇留下來或者死亡，我選擇死亡 。”[1]在這篇幅不長的一段話里，維吉尼亞用了3次“我選擇”以及“我的選擇”、“我的權利”、“每個人的權利”和“有權決定”等短語，這些短語都有一個共同的指向性：強調人在行動時的主動性而非被動性，強烈地傳達出一種對自己生命的主宰權的要求。維吉尼亞在告訴丈夫：哪怕這種為自己的生命做決定、主宰自己生命的結果是死亡，她也要堅持自己主宰自己的生命。留在郊區就意味著服從他人的意志而茍得身體的健康、精神的被統治；去倫敦就意味著主宰自己的生命、生命的解放，但卻面臨身體機能的死亡。維吉尼亞的回答是“我選擇死亡” [1]。所以，當她后來確定自己會再陷瘋狂而無法康復，自己的生命因而將必然會再次被他人控制時，她選擇了沉河自殺。維吉尼亞選擇死亡就是選擇不讓自己的生命屈服于他人的意志，就是選擇對自己生命的主宰權。

類似于維吉尼亞，理查有個多年來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的克勞麗絲，他還獲得了卡盧瑟獎——詩人終身成就獎，最受尊重的詩人獎，也是詩人的最高榮譽。生活上朋友的支持，特別是事業上的巨大成就，理應讓理查感到生命的美好，讓理查更加熱愛生命，為何他要跳樓自殺？

理查可以說就是21世紀的維吉尼亞，我們可以發現他與維吉尼亞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首先，類似于維吉尼亞是個滿腹才華的作家，理查是個才氣過人的詩人、作家，他也是不甘于不能自主的。其次，維吉尼亞積極探索生命，“要把人生看透，一定要真實地面對人生，了解人生的本質。當你終于了解了人生，就能真正地熱愛生命，然后才舍得放下。”[1]維吉尼亞的這一觀點成為了理查真實的人生寫照。

理查獲得了卡盧瑟獎，但他卻不為此有絲毫的喜悅。在真實生活中，他為自己的艾滋病而痛苦得要發瘋。他想要做的只是當個作家，只想寫下自己想珍惜的一切，將真實還原，可是他認為自己失敗了。理查感覺自己的生活是自欺欺人。他封閉在一間沒有陽光的、被黑暗所覆蓋的房間里思考生命，思考死亡。在這令人倍感壓抑的房間里，他忍受著與維吉尼亞一樣的痛苦：吃飯、吃藥都要受到別人的質疑與檢查。他必須接受這種生命模式的理由與維吉尼亞的一樣：這是醫生吩咐的。

早上，來看理查時，克勞麗絲拉開嚴擋住陽光的窗簾，并聲稱這是個美好的早晨。對此，理查卻精神頹靡地疑問：這還是早上嗎？自己死了沒有？結合后來理查的遺言：“我還是要面對生命的時時刻刻，派對結束后的孤獨，還有之后更長的寂寞。”[1]我們可推知，理查對自己孤獨寂寞的生命狀態極端不滿，他當時已萌生了自殺以結束生命的念頭。理查看穿了自己的生命真相就是“我活著就是為了滿足你（克勞麗絲）”[1]。克勞麗絲認為人生就是人們相互為了對方而活下去。她用醫生的斷論——理查還能像當前的狀態那樣生活很多年，來說服理查繼續生活下去，拒絕讓理查死去。換句話說，克勞麗絲憑著醫生的斷論和自己的意志決定了理查的生命，哪怕理查“生不如死” [1]。克勞麗絲照顧了理查許多年。不過，這種依賴他人的照顧來維持的生命，在理查看來是一種痛苦，他覺得自己實際上成為了克勞麗絲的人生包袱。在這種生命中，理查如維吉尼亞般失去了自我，不能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他不想吃飯，不想吃藥，不想參加派對，但他卻都違背自己的本意而答應去做這些事，因為這是為了他而任勞任怨的克勞麗絲要他做的事。甚至，連理查想死都得征問克勞麗絲：“我死了你會不會生氣?” [1]影片中的理查心浮氣躁、焦慮不安，而且神經質，他厭惡自己這種成為他人的包袱的生命，他要的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的生活。他不接受克勞麗絲為她所做出的犧牲與生命安排，哪怕克勞麗絲的出發點如同維吉尼亞的丈夫那樣：都自認為是為對方好。所以，理查反問克勞麗絲：“我的生命要由你來決定，是嗎？ [1]因此，盡管理查在事業上獲得了巨大的成就，在生活上有著悉心關照自己的朋友，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跳樓自殺。因為，生活現狀使得他的行動不得不屈服于他人的意志，他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能主宰自己的生命，而這不是他所追求的生命存在方式。

由于疾病的制約，維吉尼亞和理查在現實條件中幾乎不可能主宰自己的生命。主宰自己的生命的強烈渴求，與現實條件中這種渴求的不可實現性，構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在這一矛盾中，維吉尼亞和理查選擇了以自殺的方式來表達他們對自我生命的主宰。那么，健康而有孕在身的勞拉，她有個體貼溫存的丈夫與可愛的兒子，有一個舒適而殷實的家。無論是在二戰后不久的年代還是在今天，通常人們都會認為這樣的家庭是幸福美滿、令人羨慕的。那么，她的自殺未遂以及后來的“拋夫棄子”行為該做何解釋？

常言道，要判斷一個人快不快樂，從她早上醒來時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來。影片中，勞拉早上醒來時，我們能看清的她的第一個表情就傳達出一種悶熱、疲累的窒息感。緊接著，從廚房里傳來丈夫不停地打開櫥柜門找東西的聲音，這聲音把勞拉的注意力給吸引了。聽到這嘈雜聲，面向廚房的勞拉微微張開嘴，似乎想說點什么，可是，她遲疑了一下，最終把臉別過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在此過程中，她由始至終沒有露出過一絲笑容。影片的這一片段傳達出了這樣的信息：勞拉內心深處并不快樂。相反，她是充滿了郁悶情緒的。丈夫翻櫥柜門的頻繁與嘈雜，表明他對廚房物品的放置非常不了解，從而可推斷出：家里的家務平時都是由勞拉來把持的。對于丈夫弄出的這些聲音，勞拉欲言又止，最后嘆氣，表明她對丈夫、對自己的家庭生活有著不滿，但又對此有著習以為常的、倦怠了的無言。

“電影敘述的那一天里的勞拉生活在二戰后不久的五十年代（生育高峰），當時的女性主義斗爭只現雛形，大多數女性不愿或無力改變早已為人們習以為常并被當做自然秩序的女性屈從地位，很多女性（當然包括勞拉）只能以孩子和家庭為中心，犧牲個人的才華和志向。”[2]電影里，勞拉癡迷地閱讀《達洛維夫人》。在《達洛維夫人》中，“達洛維夫人是一戰后英國社會對對女性定義的典型代表：‘居家天使’。她接受社會強加的束縛，甚至熱切地扮演自己的角色：政客太太。”。[3]但是，達洛維夫人卻“思忖自己當初嫁了可靠的達洛維，而不是捉摸不定的沃爾士，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3]勞拉與達洛維夫人有著幾乎完全相同的生活模式，自然地，這本書啟發了她對自己的生命意義的思考，而且她的思考應圍繞著這個核心：把自己的生命價值捆綁在家里為丈夫生兒育女，是自己所追求的生命價值嗎？如同達洛維夫人對自己的生命選擇產生了懷疑一樣，勞拉也對自己的生命選擇產生了懷疑。

影片中，勞拉與女友琦蒂有這樣一段對話：

“琦蒂：這些男人真是了不起

勞拉：一點也沒錯。他們打完仗回家，這是他們應得的，尤其是吃了那么多苦。

琦蒂：他們應得什么？

勞拉：（停頓了一下）不曉得，我們吧。（看看自己的家）這一切。”[1]

這段對話表明，勞拉在思想上曾接受了當時社會主流觀念的統治。世俗認為男人們打仗吃了苦，女人就應該屬于男人，待在家里為男人生兒育女，為男人創造一個家以報答男人。但是，勞拉在回答琦蒂之前的停頓，表明了在《達洛維夫人》的啟發以及女友的發問下，她開始對自己曾信服的權威觀念的合理性產生了質疑。此外，在女友琦蒂夫婦是交際廣、朋友多，而自己卻局限于家里內部的對比下，以及在她為丈夫做“每個人都會，簡單的要命” [1]的生日蛋糕而失敗的打擊下，勞拉對自己局限于家庭主婦的生命進一步進行了反思。女友走后，勞拉激動得滿眼淚水，她甚至用帶著埋怨的語氣問一臉無辜地望著自己的兒子：“干嗎，你要什么？”[1]這表面是在問兒子，實際是在追問自己：自己活著是在干嗎？自己真正要的生命是什么樣的？

女友琦蒂為了做好傳統觀念中的“真正的女人”——給自己的男人生一個孩子，而不惜冒生命危險的舉動極大地觸動了勞拉。從影片中自殺未遂后的勞拉躲在廁所里忍不住地悲傷流淚，說自己害怕，害怕琦蒂會消失的情節，結合《達洛維夫人》中的女權主義思想，我們可推測出，女友的事情促使勞拉意識到自己已淪為男人的附屬物而失去自我的生命。家庭主婦的生命角色是社會的主流意識強加給她們的責任，是他人的意志，而非她本人的生命追求。她對這種缺乏交際，局限在一屋之內的相夫教子的生活感到厭惡，決定要以自殺來求得解脫。但在準備自殺時，腹中的胎兒使她不忍下手，所以她決定在生下第二胎后離家出走，去追求自己想要過的人生。

在理查死后，勞拉對克勞麗絲說:“如果我能說我很后悔就好了，那就比較好過。但是這代表什么？在你別無選擇的時候，后悔又代表什么？重點是你能忍受多少。就是這樣，沒有人會原諒我。當我面對死亡，我選擇了生命。”[1]勞拉若后悔就代表了她向社會的世俗勢力妥協，就意味著她必須讓自己的生命屈服于他人的意志。所以，勞拉寧愿承受著沒有人會原諒她的巨大世俗壓力與對兒女的愧疚，背負著拋夫棄子的罵名，選擇了不屈服于世俗的意志，選擇了對自己生命的主宰權。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影片中花束的由來背后的象征意義。影片中，維吉尼亞，理查和勞拉三者家里的花束都是來自他人之手，并由他人插放好的。唯獨克勞麗絲家里的花束是由她親自購買并親自擺放好的。這一點尤其重要，這象征了她的生命不同于前三者的生命，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的行為、生命是受自己（而非他人）的意志主宰的。

克勞麗絲有一份工作，這保證了她可以創造生活來源，打造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僅能獨立，還照顧了理查多年。與前面的維吉尼亞和理查被監督吃飯、吃藥形成鮮明的對比，她充當了一個監督他人吃飯、吃藥的角色。她按照自己是意愿舉辦派對，想要為理查，為身邊的人帶來快樂。她只想要個小孩，所以就生了個女兒，而且是通過“沒見過女兒的父親”的不同于傳統的方式生的。她可以挑戰世俗而不像勞拉那樣背負沉重的精神包袱。這讓勞拉欽羨不已，勞拉覺得她很幸運。克勞麗絲與莎麗的同性戀維持了十年之久，卻仍能不為世俗的眼光所傷，而能笑著對來客談起這份不為正統的性意識形態所容的感情，絲毫沒有受世俗的困擾的跡象。可見，克勞麗絲是一個可以完全主宰自己的生命的人，她沒有讓自己的生命屈服于任何人的意志。

影片中，維吉尼亞患有精神病，理查則得了艾滋病，不管他們對自己生命的自由掌控權有多么強烈的欲望，她們始終處于醫生和親友的監控下失去對自己生命的基本權利。勞拉則曾處于社會主流意識的統治下和丈夫的安排下，把生命自主權局限于家庭內部。只有克勞麗絲不受任何人的束縛。不管是維吉尼亞和理查最終舍棄表面的美好生活走向自殺，還是勞拉從自殺未遂到拋棄“幸福家庭”走向社會崗位，還是克勞麗絲由始至終的無拘無束地生活，她（他）們對生命的選擇其實是殊途同歸的：按自己的意志主宰自己的生命，不讓自己的生命屈服于他人的意志。

參考文獻：

[1] 邁克爾·坎寧安 .《時時刻刻》[Y].RCV Film Distribution，2002.

[2]楊燕飛.走出“囚牢”尋求自我——評電影《時時刻刻》[J].教書育人，2005(16)

[3]http://baike.baidu.com/view/79844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