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赤日炎炎,江城被烤成了一只焦糊的饅頭。
一排危樓高聳半空,房頂上拆遷工人在忙碌,鋼釬鐵錘與水泥磚石的撞擊聲,在相距數十米的地方仍然清晰可聞。
抬頭望一眼那些高聳云霄的危樓,眩暈化作恐懼襲上心頭。不是山窮水盡我是不會干這樣又臟又累的拆遷工的。貧困的家境使我的大學夢化為泡影,為了尋求人生的出路,我加入了進城打工的隊伍,浪跡都市的日子絕望時?;\罩心頭。漂泊到剛剛起步開發的江城后,我就遇上了茂叔黑叔幾位老鄉,他們在這里組建了一支拆遷隊,專門拆舊危樓房與清基挖基,一時無去處的我加入了這支隊伍,今天第一次上工,望著那些高危舊樓我有些膽怯猶豫。
“瘦猴,你這樣子只能吃屎!”
背后忽然響起一陣破鑼,我嚇了一跳。一個又高又胖的家伙正鼓著一雙蛤蟆眼盯著我。
后來才從工友口中得知,此人叫謝威強,詭計多端、心狠手辣,慣用空手套白狼、喚狗打狗、坐地吃貨等陰險手段,弄得好些有一定資產的老板傾家蕩產?,F在他號稱擁有千萬資產,掌控著三家公司,其中一家是鴻泰拆遷公司。謝威強是黑道人物,練過武功,身邊時常帶著保鏢,是江城一霸。
無故受罵,我心火直冒,但只能忍氣吞聲。我朝房子的最高處攀去。房頂的水泥樓板已經卸下去了,工友們正在拆那硬邦邦的水泥墻。我站在墻頭向下望了一眼,兩腿顫抖起來。茂叔說:“你去跟二黑干,那邊的墻已經矮下去了,站到下一層樓板上干,這樣就不覺得害怕了?!蔽翼樦鴫饝鹁ぞ淼胶谑暹@邊,退到下層樓板,掄起鐵錘把硬邦邦的墻磚震松,把敲下來的磚塊裝進鐵架子用滑輪送到地面。烈日似火,汗水如注,二十磅的鐵錘在手中舉起落下,落下,又舉起,水泥碎渣飛濺到身上,汗水一浸渾身痛癢難忍,雙臂漸漸酸麻,渾身散了架一樣。
望著拼命掄著大錘的黑叔,我心里說不出的凄涼,過度的勞累使才40歲的他看起來像60歲的老頭。等待我的會不會是同樣的命運?十多年寒窗苦讀難道一文不值?
夜幕終于降落。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和工友回到郊外的人工湖。晚風中隱隱送來幾縷荷香。水強告訴我,離這里不遠有個野鴨湖,工友們常常去那里洗澡。
一天晚上,我獨自從野鴨湖洗浴歸來,橫過環城道時,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一邊匆匆跑向路邊的的士,一邊不斷回頭看我。好眼熟,這女人是誰?
二
天氣愈來愈熱,到了上午十點氣溫高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天的任務是卸水泥樓板。茂叔和黑叔等一批工友在樓頂將上面的樓板轉移到墻邊,用滑輪送到地面,我和一批工友在地面將卸到墻下的樓板轉移到指定地點。二百多斤重的擔子壓在肩上讓人寸步難移,天熱得讓人想跳冰洞。好不容易熬到吃午飯,我一放下木杠便躲進一間待拆的舊房子躺下來。黑叔給我打來了飯?!疤铒柖亲釉傩菹?,這鬼天氣想把人整死?!蔽移D難地撐起身子草草地吃過飯倒頭便睡。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粗暴的叫罵聲驚醒。
是謝威強,他陰著臉在那里又吼又叫,身后站著四個牛高馬大的保鏢。只聽茂叔說:“太陽都能把人烤熟,這么重的活兒中午不多歇一陣誰受得了?”
“受不了誰讓你接受的?我的工程有期限,干不了我另找人。”
我聽工友們說過,謝威強總是把工期催得特緊,你干不了就只能甩手,前面的活就給他白干了,謝威強發的就是這種黑心錢。
“謝總這話有失道義。干與不干須雙方協定,我們不想干了先要聽謝總意見,謝總不想讓我們干了也必須征求我們的意見……”茂叔還想往下說,黑叔說話了:“茂哥,和氣生財,我們也該干活了。”
茂叔不再出聲,帶人上房去了。
我渾身乏力起身遲了一步,謝威強罵了聲操你媽,向我沖過來,對我一陣亂踢,幾個保鏢在一旁得意狂笑。氣血直涌腦門,我呼地轉身死死盯著謝威強。謝威強冷笑一聲,當胸一拳打來,我側身避開趁勢一肘撞向他的胸部。我練過形意拳,挨上這一招換了別人早已鬼哭狼嚎,謝威強很抗打,只哼了一聲舞著鐵尺向我頭部擊來。我低頭避開,一招抱腿摔把他摔倒在地。保鏢們撲上來,茂叔他們在房頂一時下不來,身邊的工友嚇傻了,只有水強過來勸架,被掀翻在地。我四面受敵,棍棒拳腳雨點般落在身上。謝威強從地上爬起來,用鐵尺對準我的頭部猛擊,我頓時眼冒金星,只覺天旋地轉……
“不許打人!”工友們的抗議未能阻止謝威強的瘋狂,我感到死亡的陰影罩上了頭頂。
忽然,一個衣著時髦的女人撲上來推開了謝威強。
“威強,不能打!他是表哥。”女人死死拉著謝威強。謝威強捏捏女人臉蛋嬉皮笑臉地說:“表哥?是情哥吧?”“你嘴真臭!”女人佯作生氣扔下謝威強,將我從地上扶起,“這么長時間也不來電話,你看大水都沖進龍王廟了,像話嗎?”
女人悄悄對我使眼色,眼神好嫵媚好熟悉。
謝威強陰著臉對我說:“你小子好運氣,我不想惹我老婆不高興,你下次就沒這樣幸運了?!?/p>
女人拉著謝威強,在保鏢的簇擁下鉆進了路邊的奧迪。茂叔帶著工友從房頂趕下來時,奧迪已揚塵而去。
“狗日的!”一支鋼釬咣哐一聲砸在地上。
三
月色透窗,我躺在床上,那女人嫵媚的眼神不時浮現眼前。我終于想起來了,她是黎麗。
“乙林,你表妹怎么會成為謝威強的老婆?”水強的話讓我心口突地一跳。
其實我和黎麗不過萍水相逢有過一面之緣。
三年前我在某塑料廠上班。一天晚上,我在廠附近的“一招鮮”飯店獨自喝悶酒,發現鄰桌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孩一邊心不在焉地扒著飯一邊偷偷打量我。吃完飯她竟然過來在對面坐下。
“你好!先生是岳陽人吧?”
“啊,沒錯?!币宦牽谝粑颐靼走^來,“想不到在這里遇上你這樣一位漂亮老鄉,有緣??!”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忙問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并掏出身份證和廠牌給她看。她看看門外壓低嗓門說:“我叫黎麗,今天剛到這里。我有個朋友在這里一家服裝廠當主管,我是來投靠她的,可是兩天前她不知何故辭職了。剛才有幾個家伙……”
黎麗突然打住話頭眼里充滿了驚恐,等我明白過來時三個男人已立在面前。一大塊頭用手托住黎麗下巴:“嫌棄我了是不是?偷了老子的錢跑這兒勾引小青果果,把錢還我你自由自在走人?!?/p>
黎麗頭一偏擺脫那只手:“我不認識你?!?/p>
大塊頭再次托住黎麗下巴:“你可以裝作不認識,裝作不認識不等于不認識吧?!绷硗鈨蓚€家伙也在一旁幫腔:“嫂子,大哥對你那么好你還動歪心呀,把錢交出來我們勸大哥放你一馬,跟大哥回去更好?!?/p>
我想幫黎麗,但一對三心里沒底,只好強作鎮靜地喝酒。黎麗用驚恐哀求的眼神望著我,我把酒杯往桌上“咚”地一放罵道:“你在外面……鬼混……惹了事……想,想讓我當槍子……我是豬啊……”
三個家伙一陣狂笑:“這小青果果很識相?!背盟麄兊靡馔?,我抓過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搖搖晃晃站起來,指著黎麗罵道:“老子早……懷疑你沒干好事……”晃著罵著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酒瓶砸在大塊頭額頭上,那家伙頓時倒在地上鬼嚎起來。另外兩個家伙一時嚇傻了。我拉起驚魂未定的黎麗飛步出了飯店。
回到廠里,我把黎麗交給了鐵哥王澤榮的女友。
第二天早餐后黎麗來辭行。“哥,昨天不是遇到你我還不知怎么樣了。”我笑道:“吉人自有天相。上天不忍心讓一個美玉一樣的人兒毀了,派了我來保護你。”黎麗臉一紅說:“哥,你愿保護我一輩子嗎?”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我不是沒有這份野心,但漂泊無依的我哪敢承諾什么呢?
一個星期后我便離開了塑料廠,從此與黎麗失去了聯系。沒想到我們的意外重逢卻充滿了戲劇性。
四
上次與謝威強發生生死爭斗后,他對我的態度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每次帶人來工地都要笑嘻嘻地與我套近乎,紅塔山之類的高檔煙一支支拋給我。我本不想理他,黑叔說:“我們在人家地盤討生活,他笑我們要更笑,這也是處世學問?!边@話在理,以后謝威強敬煙我接過來就點著。
時光匆匆,轉眼新秋來臨。
這天黎麗來電話說,謝威強要在星月酒樓請我。聽到黎麗的聲音我很開心,但說出來的話很傷人。
“謝夫人,你們是富翁大款,我們是窮酸乞丐,井水流不到河里,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蔽艺f。
“哥,很多話我們以后再說好嗎?無論怎樣都要來應酬一下。我們是表兄妹,請都請不來不是讓人懷疑嗎?”
話說到這分上,鴻門宴也要赴了。
星月酒樓包間。酒桌上滿滿一桌地方風味菜。謝威強邊倒酒邊客氣道:“上次的事實在抱歉,今天這個家宴算是給小表兄賠罪?!?/p>
“謝總太客氣了,不打不相識么,沒有上次的風云際會,哪來今天的雅座春風?!狈陥鲎鲬?,我覺得自己好惡心。
“這話說得好,我敬你一杯。”他一口見底,用有幾分陰森的眼睛看著我,“小表兄少年英雄膽識過人,遇上好的機遇一定能夠搞出點動靜,難道小表兄就想像現在這樣混下去?”
我一時猜不出他唱的哪一曲。
“謝總高看了,我一個打工的能干什么大事?!?/p>
“這不像你的性格。如果小表兄肯屈尊可以跟我干,謝某決不虧待你?!?/p>
沒想到他會走出這一步棋,正想著怎么回絕,黎麗在桌底下踩我一腳:“表哥你跟威強客氣?。坎贿^你們男人之間的事我不好多說?!?/p>
“爸爸慧眼識英雄,我舉雙手支持?!敝x威強女兒謝芳兩眼對我放電。
“我不過是胸無大志的鄉巴佬,年輕無知,一無所長,怕耽誤了謝總的大事,這份盛情我只能心領?!?/p>
謝威強臉上笑著,眼神愈加陰森。
“人各有志,我不勉強。不過有一天小表兄主動跟我合作也說不定?!?/p>
我不想再耗下去便起身告辭。謝威強叫了部的士送我。到了工棚附近,待我下了車,司機將一個小包從車窗口塞給我,說聲:“這是謝總送你的。”猛一踩油門,走了。我打開包,是一條紅塔山。
五
這天茂叔和黑叔結算工資回來黑著臉一言不發。這次又被謝威強扣去一萬元,謝威強說工地上那些堆積如山的廢磚殘渣是華茂商場抓基建的王老板來車運走的,這一萬元要付他們的車費。
謝威強真不是東西。
華茂商場破土動工后急需大量土方填基,茂叔得知消息請了王總一桌酒送了上千元禮,才達成華茂來車運走所有廢磚雜土,我們負責裝車的協議,算是撿了一個便宜。這處拆遷工程我們已經全部承包,只要我們如期完成就行,他姓謝的憑什么插一杠?我跳起身就要去找謝威強。
黑叔將我拉住:“謝威強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嗎?你有通天本事一個人斗得了他?”
“難道我們就任這小子宰割?”
茂叔嘆息了一聲:“我們能怎樣?這個拆遷隊是一個七湊八拼的組合班子,工人們來自不同的縣市,大都抱著息事寧人各顧各的心態,單憑我們幾個能與他抗衡嗎?”
“我們可以求助法律,打官司。”
“你以為打官司是吃一碟小菜?要花錢花時間,鬧了半年事情還不知道有沒有人管。”茂叔抽了一陣悶煙又說,“忍到年底吧,到時候我們給姓謝的放一串起身炮,讓他嘗嘗厲害!”我只好嘆息一聲作罷。
謝威強很久沒有露面了,那條煙一直沒機會還給他。這天二馬在我床頭發現了那條紅塔山。
“哈,乙林你小子背著我們抽這么高檔的煙,讓我們也嘗嘗鮮?!?/p>
工友們嘻嘻哈哈圍上來,一條煙眨眼間去了一半。剩下的五包我只好留下來給自己抽。抽完四包后我感到煙癮一天比一天大,每次抽過之后都有些飄飄欲仙。
這天下午,一場大雨把我們趕回工棚。我點上一支紅塔山,躺在床鋪上看雜志。淡淡的煙霧中,黎麗向我走來,她彎下身子將芳唇壓在我嘴上,情欲火山般噴發,我一翻身將她擁入懷中,嘴里發出一陣陣呻吟。臨鋪的任林以為我做夢,一陣大呼小叫,我這才發現自己失態。
茂叔過來用異樣的目光盯著我:“謝威強給你的煙不能抽了,這煙有問題。”
我一個激靈翻身坐了起來。
“看什么看?煙里有毒品?!?/p>
一語喚醒夢中人。難怪這煙特別讓人上癮,抽了令人處于一種興奮狀態。謝威強口蜜腹劍,他一定是想讓我吸毒上癮,這樣就可以控制我,死心塌地充當他的走卒。
我看到了一雙陰森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冬季來臨,天氣漸冷。
這段時間拆遷隊未接到工程,工友們白天窩在工棚玩牌斗酒,晚上逛大街。
這天晚上剛準備和工友出去,黎麗的電話來了,我匆匆趕到春香茶樓。
“離開塑料廠后為什么一直不給我電話?我在《江門文藝》與《現代青年》上的留言你沒看到?這都是你愛讀的雜志,我的尋友啟事你應該看到了吧?不是這次意外相逢你可能再不會想起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黎麗的女人吧?”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沒想到萍水相逢她一直如此牽掛我。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么要嫁謝威強這種人,是不是認為我很下賤?”
“我沒有這樣想!”我連連搖頭,“你肯定有苦衷?!?/p>
“別人怎么看我不在乎,我就是怕你不能理解。我現在很信命,有人說命運是弱者替自己開脫的借口,我以前也這樣認為,以為只要努力就能獲得幸?!?/p>
“在制衣廠我本來做得很好,主管打算提我當質檢,誰知在節骨眼上我一病不起,后來一位朋友介紹我到酒吧當歌女,那里的待遇是我打工以來最好的,我計劃在那里干兩年把家里的債還掉大部分。哪里知道這種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場所根本不適合我,經常拋頭露面總有一些煙酒臭味的男人糾纏我,我得罪不起他們只能選擇離開。風月場所的男人都是一些偽君子,虛情假意,以玩弄女性為樂趣。我有位朋友就是聽信這種男人的花言巧語差點被害死?!?/p>
“人生的路太難走了,我真的很累。我的一位嫁在這里的姐妹給我指了一條道,她對我說,以你的天生麗質在這里傍一名大款很容易,你愿意就幫你介紹。我謝絕了她。我要嫁一個自己真正心愛的男人?!?/p>
黎麗突然打住話頭看著我,眼里閃動著動人的溫情:“我就是想嫁一個你這樣的……”
她臉上浮現出一種現代女人臉上難以見到的羞澀。我抓住她纖柔的手,努力平靜著語調:“黎麗,你聽我說……”
“現在只能是夢了?!崩棼惔驍辔业脑捝钌顕@了口氣,“命運總是給我制造苦難,去年二月我弟弟被確診得了喉癌,他正上高三,在數學奧賽中獲過省級二等獎,是全家人的希望。要拯救弟弟的生命就需要錢,為救弟弟,我接受了那位姐妹的介紹,違心地嫁給了謝威強……”
“謝威強不是個男人,娶老婆是裝門面,他沒那種能力卻特別喜歡折磨女人,一旦發狂就在我的胸部與大腿上又抓又咬,我已經被弄得不成人樣?!崩棼惤忾_衣扣,雪白的胸部上盡是觸目驚心的青紫傷痕。我心口一陣陣刺痛。
“這種生活有什么快樂可言?你為什么不設法離開他?”
黎麗苦笑一聲:“我也想過離開他,但我怕連累保姆和給我做介紹的朋友。再說沒有謝威強資助,我弟弟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黎麗的無助使我感到自己太無能。安慰的話語此刻是那樣蒼白無力。
“我該回去了。”黎麗站起身,語調充滿傷感?!叭撕CC#乙詾檫@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能在這里與你相逢,我真的很開心……”
我緊緊摟住了黎麗,她微微顫抖了一下,閉上了雙眼。我深深吻著她。
“我不會讓謝威強逍遙下去,我一定要把你帶走,讓你比今天過得幸福!”
黎麗流著淚:“我的心永遠屬于你!”
六
兩項工程齊頭并進,為了趕時間大家拼死拼活,加班加點。茂叔面對熱火朝天的場面朗聲道:“兄弟們鼓起勁頭來呀,再有一個月我們就可以回家過年了,老婆正等著我們上油呢。”
工地上一片哦嗬聲。
天不遂人愿。一場雨雪時落時停持續到臘月二十七也不見晴。正是打工仔返鄉高潮,工友們的心早已回家,工程沒法剎尾巴了。大家決定只拿80%的工程款走人算了。
謝威強一直不露面,手機無法接通,找了兩天影子也沒見著。工友們吵著要錢回家過年,茂叔和黑叔急得要鉆汽車。眼下只能求助黎麗了。
黎麗說謝威強在好運連連休閑中心。我們匆匆趕去時謝威強正跟同黨玩麻將??匆娢覀儯谥樍R了聲:“臭婊子吃里扒外。”我可能給黎麗惹禍了。
“謝總,耽誤您一會兒把我們的事情談談吧?!焙谑遒r著笑給眾人敬煙。謝威強頭都懶得抬一下。我們只能一旁候著。
“謝總,耽誤您寶貴的幾分鐘行不行?”茂叔提高聲音。
“有事快說。楊炳你小子打的什么?哈清一色?!敝x威強趾高氣揚把牌一攤,“小子,老子手氣來了!”
“城中路的兩段工程給我們結了吧?”
“結了?”謝威強盯著茂叔,“工程做完了,一分不差給你結清了?!?/p>
“工程已完成90%,眼下這天氣實在沒法施工了,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八了,叫花子也要過年,謝總能不能按70%先結了?”
“老茂,你是老江湖了,有這個規矩嗎?”
“謝威強,前面兩段工程你欠下的三萬多元總該給我們吧?”謝威強的霸道與狡詐讓我無法再忍。
茂叔對我吼道:“有你說話的份嗎?”
謝威強一伙騰地站了起來,兇神一樣盯著我。
黑叔連聲道:“幾位老總,我們也是沒法,那些窮得兩眼血紅的兄弟都候在外面,他們拿不到錢我和茂哥只怕沒人能過這個年了?!彼畯妿颓徽f:“是啊,過年了圖個吉利,謝總明年肯定吉星高照財運大旺?!?/p>
黑叔的敲山震虎起了作用,謝威強兇臉變笑臉:“哈哈……這位兄弟會說話,吉星高照財運大旺,這話我愛聽。過年了我就通融一下,小馬,按70%跟茂哥把賬結了!”
“謝總,錢不夠?!?/p>
“你小子想吃黑?。棵吹?0萬不是到賬了嗎?”
“付了夢澤園的工程款,剩下的……”
“天運的不是也到賬了嗎?”
“天運說過幾天……”
“你屁用都不頂,帶上瘋子和黃毛今天把事情搞定,手里有多少都給茂兄。”
謝威強從小馬手里奪過錢:“茂兄,這3萬元先拿著,明天上午按70%一刀清?!?/p>
茂叔猶豫片刻,接了過來:“先謝過謝總了。”
金蟬脫殼。回來的路上茂叔和黑叔一臉愁云。
第二天再到“好運連連”,果然人去樓空。
血汗錢成了無望債,工友們的臉色比陰云密布的天空還陰沉。
“兒子還躺在醫院里,家里等著我回去交住院費啊……”福春捏著可憐巴巴的幾張鈔票大放悲聲。
黑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二黑無能,連累了大家啊……”
撕心的哭聲燃起了工友們心中的怒火。
“找謝威強算賬去,討不回血汗錢我們決不回家過年!”
“我們和他拼了!“
鋼釬鋼挖砸得地皮直抖。
茂叔攔住了大家:“我們的錢一元一角都淌著血汗,就是把那狗日的砍成108塊也難消心中之恨?,F在這個短命的躲起來了,江城這么大上哪兒去找他?父母妻兒都盼我們回去團聚,能夠平平安安回去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對家里親人最好的交代。這里不是我們發財的地方,回去吧,家里親人盼著我們,過年了大家都會好起來的……”
工棚一片寂靜,大家默默地收拾著行李。我掏600元托黑叔捎給父母。茂叔盯著我:“你不回去?”我點點頭:“忘了告訴你,我在這里找到了一份比較好的工作!”
“你心里裝著什么我還不知道?一個人決不能留在這里!”
“茂叔,黎麗還在這里受苦,她把我看成一種依靠,我能丟下她一走了之嗎?謝威強欠下的債就這樣算了?經歷了這么多事我不會莽撞了,我會用心跟謝威強決斗?!?/p>
茂叔盯著我好一陣才說:“千萬不能讓謝威強知道你還在江城,千萬!”
我連連點頭,轉身面向工友說:“人間自有公理在,大家的血汗錢老天會還給大家的。”
工友們望著我,眼里有疑惑也有期待。我揮揮手,朝車水馬龍的大街走去。
雨,不緊不慢地下著。忽然,我看到人潮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剛要抬腿追上去,一眨眼她隱入了雨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