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情

街市是婆婆和我消耗最多時間的地方，也是我自覺可以盡點責任的地方。

跟婆婆一起到街市買菜，是一件充實的快樂事。逛街市頗花時間的，于炎夏更絕非舒適的行程，然而一旦明了老人的心事，頓然感覺每一趟都豐盛而珍貴。

這是體魄健壯的人難以想象的處境：在面前出現許多不同種類的食物，你全部也喜歡，然而僅有少數你可以吃，換句話說，每當你看見食物，涌進腦中的就只是自己的病痛。

終于，你遇見一些你愛吃的，而且它是那么的新鮮和便宜，然而，你打消購買的念頭，因為它太重了。對，是重量上的沉重：盡管只是幾個番薯，你卻沒有足夠的力氣提回家。

每次逛街市，見婆婆歡天喜地“盡情購物”，馬鈴薯、粉葛、節瓜、姜、蘋果——全是使我提至雙手發硬的東西——不亦樂乎。她再不需要在乎重量的問題，為所欲為。年長的店東們總是說：你的孫女在，有人幫忙提東西了!可想而知，“提不起東西”是老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與她逛街市，讓我看到她的情操。婆婆口中常投訴物價高、要省錢，金錢仿佛是她十分在意的事項，與“高尚的情操”該扯不上什么關系吧。一座街市，卻使我看到她真實的一面：話說街市里有一位賣菜婆，由于她那名為“六妹”的菜檔位于一樓，欠缺人流，菜蔬銷量小，每天總是賣不完。

起初，婆婆沒有跟六妹買菜，只會到一樓走一個圈(我常說這是巡視業務)，然后到別的菜檔買。后來方才發現，原來巡視業務是俠客的觀察期。某天，婆婆悄悄告訴我：那萊檔只有兩母女看著，人流不多，真讓人擔心，我們去看看她今天有什么賣的吧。

后來，婆婆盡量向六妹買菜，其實六妹也是一位老婆婆，在秤好蔬菜后，轉身就會忘記自己要收多少錢(每次都這樣)，反問我們剛才她說多少錢呢，她的算術也很差，給她四十元，見她思前想后，我們齊聲大叫：“找六元呀!”大家也就一起笑了。

直至某天，婆婆向六妹說出心底話來了：“你賣不完，不要進那么多貨呀，看這些菜心，都吹黃了!哎喲，我真的很擔心……”六妹笑笑說無所謂的，大家買得高興就好。當然，人家掌檔，自有分寸，我卻驚訝于婆婆對六妹真心真意的憂慮。

有時，婆婆向別人買了特新鮮的蔬菜，經過六妹的攤檔，竟向她道歉。那一刻，我覺得婆婆是一位江湖義士。

婆婆遇見新鮮的食物，縱使自己不能吃，她還是會問我吃不吃，吃的話，今晚為我做。我看著她向放滿蔬菜的藤籮俯身的背影，明白她快樂，覺得自己可以為我做點什么……

我很少約朋友出去吃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