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大使之非常郁悶
郭嵩燾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考中進士,曾任皇帝的高級顧問,是正宗的考官途徑出身的高級知識分子。他還有追隨曾國藩剿滅太平天國的功勞,且與李鴻章關系密切。他的國內從政經歷豐富,處理與洋人交涉的事務多持理性。
光緒二年(1876年)末,郭嵩燾銜命出使英國并兼駐法公使,到1877年初,抵達英國。他將51天旅途中每天所寫的日記稍作整理,定名為《使西紀程》,抄寫一份,寄回總理衙門。當時國家規定:出使各國的大臣應隨時向政府遞交日記,日記要對所辦交涉事件及各國風土人情盡可能詳細記錄,以便有助于國家決策。說白了,就是一項情報工作。郭嵩燾本也是例行公事,但萬萬沒想到僅兩萬字的日記在總理衙門刻刊印行后,引起了巨大爭議。當時有一位名叫李慈銘的官員一見此書,立刻稱“凡有血氣者無不切齒”。這位年齡將近50歲,41歲才中了舉的學者,最初走入仕途是靠花錢捐的,時稱“入貲(zī)為戶部郎中”。
貲,本意為罰款的意思,如秦朝法律有“貲一甲”之說,即罰輕微違法人交買一副鎧甲的錢。李慈銘的“入貲為戶部郎中”,就是家里向國家捐錢給他換了個民政部的司局級職務。
李慈銘沒有出過國門,但他可以指責郭嵩燾日記所言嚴重失真,即稱:“記道里所見,極意夸飾,大率謂其法度嚴明,仁義兼至,富強未艾,寰海歸心。”比李慈銘更有影響力的是何金壽,他利用職務接近皇帝及兩宮太后的機會,上書彈劾郭嵩燾,以至于兩宮太后以皇帝的名義下詔,銷毀郭嵩燾日記的書版。書版雖然銷毀了,但已散發出去的書并未收繳。所以李慈銘不無遺憾地說:“有詔毀板,而(書)流布已廣矣。”
翰林院侍講張佩綸則認為郭嵩燾繼續當公使,會導致“人心之患直恐無從維持者,非特損國而已”。也就是說,郭寫日記寄回國出版的行為已經不僅是損害國家尊嚴的問題了(說什么我大清事事不如西洋),而且必將導致意識形態的崩潰(人人都不再認為我大清這一套是符合天理的)。
郭嵩燾身在國外,雖然也耳聞國內對他的洶洶聲討,但他仍以盡職守的方式寫日記,并加進自己的議論。
郭嵩燾于1879年5月5日乘船返回長沙(其原籍為湘陰)。恰在此年,湘陰發生了排外風潮,鄉紳煽動百姓貼大字報,指斥郭“勾通洋人”。那個“勾通”可不是當做“交流”講的“溝通”,而是暗中勾結、出賣國家利益的含義。1891年初,郭嵩燾病逝于老家湘陰。
賣官買官不算丟臉的事情
按現在的觀點看,李慈銘買官入仕,盡管以后也考上了進士,但是總不如郭嵩燾那樣完全憑考官途徑入仕的人。簡單地說,起步為科舉的官員總比起步花錢的官員,要有道德優越感。其實,這錯了。國家困難之際特別愿意賣官,因為那樣能很快取得一大筆財政收入,比零零散散地征稅要便捷。
賣官的事情不止清代有,以前各代均有之。作為法定入仕途徑之一,它有標準的法律用語,叫做“捐納”。大清帝國依靠捐納的高峰時期是道光皇帝后期,那時大清帝國每年要負擔大量分期支付的對外賠款,再加上內外戰事迭發,財政緊張之狀如同“屁股蓋了瓦片”,簡直弄得連張遮羞布都沒了。
道光三十年(1850年),品低權重的戶科給事中王東槐應新繼位的咸豐皇帝求直言詔書的要求,向皇帝匯報了捐官過程中的弊端:“捐例一開,鹽商輒請捐數十萬,先庫墊發,分年扣還。核其短虧,都不堪問。即如道光二十年兩淮清查案內,欠至四千三百余萬,是鹽商捐輸者,掩耳盜鈴之術也。又官員捐輸,現任居多,所捐之項即庫款,所虧之項即庫款。上年山東虧至一百四十八萬,江、浙更甚,是現任官之捐輸,剜肉補上瘡之術也。”
王東槐說的是大實話,但皇帝沒辦法,畢竟有的現任官員確實是捐了現款,也有把國家的賞賜轉成捐款的。對于這些在任并不斷因剿匪平亂而獲賞的官員來說,主動捐輸成了政治上正確的一項指標。
光緒二年(1876年),職任江蘇巡撫的吳元炳上奏說:“銀捐新例,新班遇缺及先及遇缺兩項,得缺最速,流弊亦多,于政體大有關系,不可不嚴防其弊。”
無論小官王東槐還是大吏吳元炳,只是鬧個建議而已,因為國家財政的糟糕狀況明擺著呢。從1850年王東槐的直言到1876年吳元炳的建議,四分之一個世紀里,大清王朝是靠賣官維持著國家財政的。
國家賣官,成了政治鴉片。
(摘自《晚清官場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