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30,回過頭看,記得最清楚的,念念不忘的,反倒是那些我沒得到的東西,沒做成的事情,或者在不應該的時候失掉的人和事。例如,5歲的時候,媽媽送我去考小學,老師笑吟吟地在黑板上出了10道數學題給我做,唯一沒做出來的一道,至今我也記著,是13+7等于多少。
盡管后來還是考上了小學,但我把這事記了許多年,始終耿耿于懷,恨不能乘個時光機器,回到1980年的新疆策勒二小,在黑板上填個“20”上去。
沒有得到的東西還很多。那時候家里的環境還算好,家里訂著許多雜志。屬于我的雜志,是《看圖說話》,后來是《好兒童》。我非常想要一本專門刊登兒童文學的《巨人》雜志,媽媽嫌貴,始終沒有訂給我,我不得不到隔壁同學家去看,又不能拿走,必須當場看完,所以耿耿于懷地一直記著那雜志的價錢,當時是八毛三分錢一本,而當時的雞蛋是兩分錢一個。
媽媽一點不擔心我們會學壞,家里的雜志都放開給我們看。記得有一期《青年一代》雜志上有熱心的讀者建議說,現在電影里人倒下的場面實在太難看,尤其是革命者,僵硬地倒下去成什么樣子。他建議了一個姿勢,并且繪了圖,詳細地描繪了倒下時應該先放哪只胳膊,另一只胳膊放在身體的哪一側。大概因為是在一種“復蘇狂歡”般的氣氛里,那里面有一種大事小事“人人有份”的真誠態度。
每個月《大眾電影》來的那天,等于是小型的節日,大家都隱隱地有種歡喜。全家通通看過后,媽媽就收回去,臨睡覺前再細細看一遍。媽媽這臨睡前看《大眾電影》的習慣,我一直覺得有種難言的優雅在里面,但是學也學不來。
后來“法制文學”泛濫成災的時候,我已經上了初中,同學手里都是那種賣兩塊五一本的雜志,封面都是一式的粗陋花哨的圖,里面魚龍混雜,什么都登。但是,我被這雜志迷住了,那里面那些謀殺故事、民間恐怖傳說,那種陰郁、黑色、瘋狂的氣氛,即便是和后來我聽到的尼克·凱夫的《謀殺歌謠》相比,也毫不遜色。
有一天夜里,剛滿13歲的夜里,我突然被自己的悸動驚醒,夢境還有點殘留,身體的潮濕也還溫熱。我沒有害怕,我看過雜志,我知道那是什么。我知道青春甜蜜地、詩意無從壓制地,呼嘯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