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永振一郎,日本理論物理學家,1965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1906年3月31日生于日本東京,1929年畢業于京都大學理學部物理學科,1941年提出量子場論的超多時理論。1949年,應聘到美國普林斯頓高級研究院工作,提出了高密度極限的多費密子體系的一維模型理論。1956年后,先后出任東京教育大學校長、日本學術會議會長、東京教育大學光學研究所所長。1979年7月8日在東京病逝。
在我眼里,父親總是在讀書。因為書房不允許小孩子出入,所以我并不知道父親在讀什么。但是,父親躺在被窩里也讀,靠在午休的長椅上也讀,他還總是出聲,一遍又一遍地朗讀相同的內容。對小孩子來說,任何一門外語聽起來都一個調,然而已經上了女子學校的姐姐卻常常得意洋洋地向小弟弟們炫耀:“咱爸這是在讀英語呢……這回不是英語啦……”讀到厭倦之時,父親就侍弄侍弄花壇,散散步,有時把孩子當做拐杖拉出去溜達。父親腳步飛快,我們總是默不做聲地在后邊緊跟慢跑。
雖說書房禁止小孩子出入,我還是常常趁一個人在家的機會偷偷溜進去,目的是看梅耶編寫的百科全書中的圖片。這本書中有許多美麗的彩色圖片,有鮮花圖片、動物圖片、世界各國的國旗圖片、各種民族風情的圖片、各種交通工具和機器等圖片。
另外,書桌上的鎮紙和蔓藤花紋的玻璃裁紙刀也十分有趣。拔出插在沒有讀完的書中代替書簽的裁紙刀后,想要放回原位,卻不知原先捅在哪一頁。于是我就把它隨便一插,佯裝不知。因為這個緣故,父親應該知道我趁著一個人在家時溜進了他的書房,但是卻從未因此而批評我。
晚飯小酌后父親常常打盹兒。一撂飯碗,就地臥倒后,不一會兒便進入夢鄉。“他爸,這樣會感冒的。”母親經常這樣提醒,而父親總是含含糊糊地應答著,一點兒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父親愛喝酒,有時還喝得挺多。喝完后心情自然而然變得愉快起來,但并不會精神亢奮。他常說:“我把酒當做有益健康的藥來喝。”于是,便秘時喝啤酒,情況緩解時喝威士忌。哪個孩子鬧肚子,便給他灌下一杯放入了腌酸梅的威士忌。父親深信交替喝適量啤酒和威士忌,能夠調節腸胃功能。
父親有時也失眠。那時還不流行安眠藥,父親獨特的失眠療法是點燈夜讀。讀著讀著,困意再次襲來,便能安然入睡。因此,在被窩中讀書實際上也發揮了安眠藥的作用。然而父親晚年,這種療法反倒加劇了失眠,于是他又想出了別的療法,即在枕邊放些餅干和水,失眠時就開始吃。父親的理論是:飲食后,血液聚集到胃里,能夠降低腦部興奮,引發困意。由于父親有失眠癥,他從不喝茶和咖啡之類的東西。
父親身體虛弱,他十分喜歡淡泊寧靜的平凡生活,最不喜歡戲劇性的、故弄玄虛的事情。他常說:“寧為瓦全,不為玉碎。”看看戲劇,讀讀小說還可以,卻絕對不能把自己放到主人公的角色上。退休前,他一直患病,一般的說法是要跟疾病做斗爭,而父親卻說:“我要熱愛疾病,若能和疾病友好相處,餓虎一樣的疾病也能逐漸被馴養成溫順的小貓。”
父親淡泊如此,我們對父親的感情也沒有那么厚重。我們既沒有被他特別地寵愛過,記憶中也沒有什么特別值得感激他的事情。盡管如此,父親卻一直是我們的靠山,就如空氣和水一樣,雖然無色無味,但是還有比這更重要的東西嗎?
我身體虛弱,令父親操心不已,但他從來不把這種關懷表現出來。干著急有什么用呢?于是父親咨詢醫生后,詳細地規劃了我的生活方式。他還找了學校的老師商量,試著通過我在學校的生活改善我的健康狀況,然而我對父親所做的這些事情一無所知。直到我即將初中畢業時,班主任對我說:“也許你認為成長是因為自己的努力,但你父親為了你的健康真是費盡了心思。他常常悄悄地來學校向我詢問你的健康狀況。你可要記得你父親的這份情啊!”此時我才知曉。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自立意識逐漸增強,不愿意讓父親為我操那么多心。父親十分了解我的這種心情,所以他才瞞著我為我做了這么多事情。
父親去世后,我翻出他的日記。打開來看,父親記述了許多為我們操心勞神的事情,而我們兄妹卻毫不知情。我們都以為是通過自己的努力長大成人的,但是父親對于孩子們的成長,確實猶如空氣和水一樣不可或缺。
我留下了梅耶的百科全書作為遺物。這本書中的圖片是我孩提時代的記憶。我覺得這本書中的動植物圖片、火車和電車以及各種機器的圖片培養了我對科學的好奇心。就連我從少年成長為青年的歲月里,也時不時溜進父親的書房里看這本書。我承認,這本書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屬于我那個年齡的好奇心、滿足了對自己的身體和對一切有關維納斯女神的好奇心。
現在我留下這本書,放在自己家里,也許我的孩子也會和我一樣看它。
摘自科學出版社《樂園——我的諾貝爾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