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別人不一樣
五月即將嫁給夏天,石榴花對著學校的每個人笑,雖然只有兩三株,但也帶來希望的訊息。天氣時而下雨,時而天晴,猶如某些人的心情。
展濤每周一在操場上對著學校的每一個學生認真地訓話,在晨光中,他的身影偉大、讓人崇敬,普通話充滿了濃郁的京味,讓沒吃飽早餐的同學產生幻覺,以為他是一只滴油的烤鴨站在上面,衣服就是面皮,卷起來咬下去嘎吱嘎吱響。
訓話的大致內容是要好好學習,不要把精力放在與學習無關的事情上,比如談戀愛、上網。
他一邊說,下面的學生有發呆的,有把微博界面一遍一遍刷新的,還有跟男朋友女朋友說我想你之類的。
現在的學生真的越來越難管了,早戀瘋行。展濤匿名在學校的百度貼吧里潛伏了一個星期,這才知道有人給自己起了外號叫濤哥,還有人發帖說高中戀愛已經不屬于早戀的范疇,濤哥是奧特曼(out man),簡直要把人氣死。其他都是些無聊的校花校草的評選投票活動,最可惡的是一個個都注冊些非主流的ID,有些火星文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在這一群學生中,來自農村的占了一半,其他的都是嬌生慣養的,當官的、有錢的父母比比皆是,得罪不起啊。
散了會,盯著把升旗儀式弄完了,展濤這才回到辦公室準備開教師例會,也是說早戀和上網成風的問題。
許多老師都頭痛不已,拿這些學生沒辦法。
“這兩股子歪風要好好整一整,不然要影響今年的升學率。”展濤看著臺下五十多位老師語重心長地說道。
“要不沒收他們的手機,我覺得這是萬惡之源!”高三班一班的班主任胡光明義正詞嚴地說道,“每天我上課都有學生在下面發信息聊QQ還有發微博的,聽課的沒幾個。”
說完往四周一看,幾個老師也在下面悉悉索索地玩手機。
例會開到一半,大家正紛紛發言獻計獻策的時候,辦公室大門被推開,一個女生披頭散發地闖了進來,帶著哭腔,“濤哥評評理,憑什么不讓我請病假!這是我的自由,我有生病的自由!”
胡光明眉頭一皺,來人正是自己班上的女生嚴夢琪,家里花了九萬塊買進來讀的,從小父母離異,母親在本市開了家不錯的餐廳,開學的時候開家長會,嚴夢琪的母親開了一半就走了。她的家庭條件比較優越,更顯得目中無人。今天早上拿了一個小診所的病假條過來說是貧血,要休息一個星期。胡光明沒批,說要到市級醫院開病假條才有效。嚴夢琪貧血?見鬼了,每個月零花錢四位數的女生貧血,簡直把班主任當三歲小孩。
校長嚴濤也認識這個女生,在一中的貼吧里,最后當選為所謂的“校花”的就是她,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審美觀怎樣這么奇特,這么瘦的女孩,眉毛細得像藝妓,皮膚白得像鬼,額頭的劉海厚得跟本新華字典似的,咖啡色的美瞳看起來很是妖媚,假睫毛沾了三四層,跟個假充氣娃娃似的。這女生沒事就嘟著嘴仰著四十五度的頭對著她那白色iphone4拍照,連做早操的時候都不例外。
例會被打斷,大家開始議論紛紛。
嚴濤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叫胡光明趕緊處理好,例會還要照常開,校長的威信可不能叫校花給掃盡了。
胡光明走到嚴夢琪身邊,拿過病假條,撲撲撲在上面簽了字,說道,“就一個星期,耽誤了的功課你自己找人補上,你這淤泥扶不上墻的東西。”
嚴夢琪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趕緊跑了。
這女生,學習成績不怎么好,盡會來事,這次假病假休完了以后,叫她媽領回去得了,免得影響班上其他好學生的學習情緒。
嚴夢琪歡天喜地地拿著病假條交到教務處,工作人員抬頭看了看她,“你倒是有能耐,一個小女孩成天騙人,胡老師還真給你批了。”
嚴夢琪白了她一眼,“你就別羨慕嫉妒恨了,姐有的是魅力。”
這個星期有一個大計劃,從明天就可以開始實施,上帝保佑不要有什么變故。嚴夢琪左手在胸口劃了個十字架,沒辦法,老媽是基督徒,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的樣子,說是死掉了,管他呢,反正從小到大已經習慣。
嚴夢琪回到教室,趴在課桌上給尹深發了條信息,“答應我的事情不許反悔哦,晚上老地方見。”
信息過了五分鐘才來,“我盡量!”
校花當然要跟校草在一起,尹深的聲音那么好聽,人又斯文白皙,連手指都那么漂亮,想起來心里就是一陣甜蜜。去年尹深生日那天請了那么多同學,唯獨自己被尹深的媽媽叫到一旁,給了一串紫檀手鏈,說要好好地幫助尹深學習,將來考上名牌大學,兩個人還是有機會在一起。
同桌的高飛在發呆,看著窗外的藍天。信息響起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看,小聲問道,“是他嗎?答應你了嗎”
“當然!難道你來答應我啊!豬頭!”嚴夢琪白了他一眼,他算個什么東西。
“哦,今天中午吃尖椒豬頭肉,我讓我爸多給你打點肉。”高飛悻悻地說道。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要減肥你知道不知道,到時候肥得連婚紗都穿不上,撐破了,叫你媽給我縫啊!”
高飛的媽是個裁縫,在學校工作,開了個裁縫店,負責縫縫補補,也賣些方便面和香煙,手藝好心腸好,經常免費給班上同學縫補扣子,曾給嚴夢琪做了一條碎花蓬蓬裙,但從來沒見她穿過一次。以前在鄉下做裁縫的時候從來沒賺到過現在這么多錢,雖然嫁給高峰被老家很多人指指戳戳,說他是個離婚的男人,又沒什么錢,但高飛他媽就是喜歡高峰的踏實和身上的煙火人間味。
臺上的化學老師咳嗽了一聲,“請最后一排同學的說話聲音小一點。”
中午吃飯的時候,高飛對著掌勺的父親瞇了瞇眼,高峰一大勺子的肉打到嚴夢琪的碗里堆得老高。
不到一分鐘,全部都倒在垃圾桶里。
“她在減肥。”高飛聳了聳胖胖的鼻子,鼻尖上冒出尷尬的汗珠。
尹深半夜溜出來有點疲憊,幸好沒被學校保安發現。
嚴夢琪卻精神極了,約會的地點在操場的后面,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密密麻麻的草叢早已經被情侶踩出了一條小路,穿過小路就可以看到一處絕佳的約會地點,無非也就是有幾個光滑的石板罷了。
坐下來,兩兩相對,嚴夢琪有種呼吸急促的感覺,真好,以后就跟這樣的男孩子一輩子在一起,盡管自己現在年紀不大,看見他卻有種想共度余生的感覺。
一想到自己喜歡的人就坐在身邊,嚴夢琪的頭靠上了他的肩膀。
“對不起,明天我去不了,我媽最近管得我很嚴,下個星期很關鍵,因為月底學校要進行摸底考,還要開家長會,我不想讓我父母失望,我想努力一把,真的。”尹深拒絕了她的請求,也在懷疑當初是不是過于心軟而沒有拒絕嚴夢琪的短信示愛。她雖然是所謂的校花,性格也很活潑開朗,但自己喜歡的真的不是這種類型,當初也許只是被陽光下照耀的美瞳迷惑了吧。
“啊,你反悔。我好不容易才搞到請假條的,就一個星期嘛,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出去旅游過,你知道的,我爸也不在了,我媽每天都要忙餐廳的生意,她多不容易的。”嚴夢琪說著說著眼淚掉下來,“如果那天你沒有喝多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尹深生日那天,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嚴夢琪還不知道,她在尹深臥室的電腦上玩QQ,等尹深醉醺醺地走進來,那正是她想要的結果。雖然沒有懷孕,但也算是發生了關系,發生了點什么,尹深總是隱約覺得要負點什么責任,誰知道嚴夢琪說要私奔一個星期,天知道她一天到晚腦子里想什么。
“你看看,微博上都流行這個。”嚴夢琪還理直氣壯地拿王功權私奔事件來當成功案例。
尹深無語了,兩人開始爭吵。
“你不去是吧,好啊,你喜歡上了別人,是誰?是不是你們班上那個白妙珠,我早就知道了,你想跟她私奔。她沒我漂亮,我又是你女朋友,她憑什么當小三,我找幾個人搞死她,你信不信……”
尹深一耳光甩在嚴夢琪臉上,“你要不要臉說人家,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跟她在一起了?她是我認的妹妹懂不懂,人家馬上要出國了,你再瞎說,我們就分手吧!”尹深仿佛看見嚴夢琪二十年以后的樣子,撒潑的樣子,不可理喻的樣子。
“分手?那么容易,我不同意,我們睡過的!”嚴夢琪瘋了似的走過來要咬尹深,每次吵架都會是這樣。
尹深氣得沒辦法,躲閃著嚴夢琪,“睡過又怎樣?你又不是處女!”
剛才還哭著鬧著的嚴夢琪突然之間變得安靜極了,用胳膊使勁擦了擦眼淚,微笑著說道,“你說的對,是我錯,我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按照你的決定,我們分手,你的機票我退了,我自己去香格里拉玩,電話和QQ互相刪除吧,微博也各自取消關注拉黑,我們就到此為止,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以后各不相欠,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要多看我一眼,永不相見!”
期待著她大鬧一場,誰知道她卻如此平靜,這又讓尹深有點難受,那句對不起還沒說出口,嚴夢琪已經消失在夜幕中。
她說過,她這輩子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香格里拉,聽說那里是夢幻的世界,人去了可以忘記所有的煩惱。
一轉身嚴夢琪便淚流滿面。
前面有個矮胖的影子遠遠地跟著嚴夢琪,但她沒有發現。
回憶的殘渣中拼湊愛情的模樣
白妙珠白白凈凈略帶嬰兒肥,笑容燦爛純真,擁有小任性和小同情,一只手端著冰可樂蹲在墻角咬著吸管,一邊在黑暗中打電話,“你怎么還不來,天都快亮了嘛。”
“馬上,馬上就到!”尹深覺得自己的女人緣太好也是一種煩惱,那邊嚴夢琪剛走沒幾天,這邊白妙珠又約自己了,沒辦法,誰讓她的聲音那么好聽,為了避免緋聞,當個妹妹吧。
接完了電話,尹深用最快的速度沖了個涼,五分鐘后裸體出現,肌肉結實,毛發茂密,按照白妙珠的話來說就是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雕像活體版。
反正整棟樓都是男生,出來的時候裸體也不會害羞,同住的孟正君正在看化學書,馬上就要摸底考試了,他是個讀書狂,不像尹深,看起來沒怎么花時間在功課上,一考試就是全校第一,還那么討女生喜歡,連校花都委身于他,男人跟男人不要比。
“這么晚了,去哪里?”尹深穿著干凈的翻領T恤走到門口時聽到孟正君習慣性地發問。
“陪我妹去摘花,晚上別鎖門,我沒帶鑰匙,反正你看書都要看到三四點的。”
孟正君把書放下,羨慕道:“你真的是個采花大盜啊!”
等到約定的地點時,白妙珠早已經不見了蹤影,打了手機又關機,尹深有點沮喪地坐在花圃門口的臺階上左顧右盼。
已經是凌晨一點,學校很安靜,似乎有點涼風吹來,混合著花香,說不出來的夏天的味道。
白妙珠什么都很好,就是有時候過于固執,獅子座女孩就是這樣,情緒捉摸不定,好的時候乖得跟貓似的,一旦發起神經來,怒氣沖天。就為了遲到幾分鐘的事情,又玩失蹤。
眼前一黑,一雙冰涼的小手捂住了眼睛。
“猜猜我是誰?”
“豬!”
“答對了。”小手松開,白妙珠笑道,“哥哥你遲到了,哼,我要懲罰你,罰你背我繞著花圃走一圈。”
她很輕,趴在背上像羽毛,不僅背著能走,跑步都十分輕松,嚇得在背上的她尖叫,捶著自己的肩膀求饒。
這個點剛好是守花的大爺回家睡覺的點,白天有學生在紫藤花架下散步或溫書,沒有哪個人會無聊到去摘花,大家都覺得讓花呆在枝頭比呆在花瓶里更好。
白妙珠偏不這樣,她喜歡讓尹深這樣既斯文、學習又好的男生去為她冒險,哪怕被抓住也沒關系。
高考?前途?都是浮云,跟她沒有關系,她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她喜歡自由,喜歡陽光,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所以她要出國,去新西蘭,那么漂亮的地方,一邊讀書一邊玩耍,即使沒學到什么,至少英文說得順溜。回國以后還不是又可以跟尹深在一起,雖然現在只是兄妹相稱,但遲早還是屬于她的。
尹深就不同,父母都是公務員,但也不是什么大官,一家人都希望他能考上個好大學,上了大學以后再考公務員,然后一步步往上爬,爬到他們滿意的位置為止。
所以,高考對每個人的意義都不同,但又相同,相同的是,命運好的可以更好,命運不好的可以變得很好。
有時候尹深還是很羨慕白妙珠這樣的女孩,有著自己喜好的自由,想讀書讀書,想出國出國,這個社會都在拼爹。
爬圍墻的時候,白妙珠的膝蓋不小心擦傷了,滲出薄薄的鮮血,讓尹深心疼了一下。
四周都很安靜,花朵靜靜地看著這一對男女。好多漂亮的玫瑰,白妙珠興奮極了,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剪子遞給尹深。她自己也在折,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刺,她要的是白色和粉色的,宿舍的玻璃花瓶已經放好了清水,等待花的眷顧。
慢慢的,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遠,開始還能聽見彼此的說話聲。白妙珠越走越遠,手中拿了一大把花的她忽然聽到耳邊有呼吸聲,腳也忽然軟了起來。
“哥哥!”她小聲地喊著。
遠處的花叢里,兩只綠幽幽的眼睛盯著她。
是鬼嗎?
心里一寒,白妙珠飛快地轉身就跑,手里的花撒了一地,剛下過幾天的雨,這會兒雖然停了,地上又濕又滑,背后還能感覺到腳步聲,耳朵里隱約傳來女生的哭泣聲,這么晚了誰還在這里……
白妹妹腳下一打滑,摔倒在地上,不顧形象地爬起來飛快地跑,慌不擇路,一腳踩在一個泥坑里,膝蓋以下幾乎都陷了下去。
眼看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黑影尾隨而來。
“啊……”白妙珠尖叫一聲,腳踝一陣劇痛,似乎被什么尖銳之物劃破了皮。
虛驚一場,原來那黑影只不過是只大的野貓,渾身黑漆漆的,那雙發綠的眼睛也只不過是貓眼。
腳卻覺得更痛,仿佛被什么東西死死咬住一樣。
手機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了,喊著尹深的名字,遲遲沒有回應,難道他真的隱身了?
兩只手扶著小腿,慢慢地在稀泥里攪動,再猛地往上一拔,白妙珠總覺得被什么東西咬了。心里一橫,斜著摔倒在旁邊的地上。
滑膩膩的液體中,有個什么東西掛在腳踝上。
俯身借著淡淡的月光仔細一看,伴隨著一陣豬糞的惡臭,白妙珠幾乎要暈倒,一副整整齊齊的牙齒套在腳踝上,牙齒的周圍還有幾圈長頭發。
“豬,你在哪里?”
尹深這才覓聲而現,看見她摔倒在地上,趕緊過來扶,白妙珠的眼睛瞪得很大,撲撲撲地掉眼淚,用手指著自己的腳,“你快看,這是什么……”
展濤是在睡得最香的時候,也就是即將天亮時被電話叫醒的,老婆沒好氣地說,三更半夜你見鬼了,電話不關機,吵死人了。
一切都在繼續,住校生爬起來在晨光中做早操,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校長辦公室里的氣氛異常嚴肅,白妙珠的眼圈都是黑的,睫毛膏被眼淚打濕成熊貓狀,在校醫院里把小腿包扎了一下,到現在全身還在發抖。警察也出動了,很明顯,那是一副人的牙齒,被白妙珠的腳給帶了出來,尹深也在旁邊守著。
那個泥坑不是泥坑,是個糞坑。
專門負責打理花圃的老大爺一臉無辜地看著警察,“俺啥都不清楚,俺連字都不會寫,找俺去警察局木有用的啊!那地方本來就是放豬糞堆肥的,我哪曉得怎么會有人淹死在里面……”
“都要去!包括您,展校長。”那警察黑著個臉,但是對校長還是很客氣,他的小孩也在這里念高二。
上警車的時候恰好是早操做完了的時候,一群人議論紛紛,如果被一個人知道,就等于被全校所有人知道。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學校花圃里埋了一具尸體,是一個頭發很長的女生,據說重大嫌疑對象就是看守花圃的老頭,最可憐的是白妙珠,踩到了死人的頭,還用腳把牙齒帶了出來。
現場自然是封鎖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拿鏟子慢慢挖掘,但挖出來的那一瞬間,連法醫都震驚了,死尸全身基本潰爛地浸泡在糞池里,內臟殘缺不全,有些露在外面,跟那些污穢之物混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黑乎乎的一團,死去時間根據目測大概是一周,夏天的氣溫本來就高,被糞池這么一發酵,更加臭不可聞。尸體殘留的頭發里爬滿了白蛆,眼睛已經腐爛不堪,沒有了牙齒和牙肉的嘴看起來就是一個大黑洞,即使是裸體,但依稀可以辨認這是一具女尸,半邊黑色的沒有乳頭的乳房就這樣跟一張紙一樣耷拉在胳膊的白骨上,這樣的尸體,還有尸檢的必要嗎?
但還是小心翼翼地把骨架和殘余的碎肉盡量保持完整地放到單架上,稍微一個不小心就會散架。
一邊抬,滾滾而來的蛆蟲不停地往單架四周掉,它們極其不情愿離開溫暖的糞坑,人一踩上去,它們就扁了,伴隨著尸臭和糞臭,而它們的身旁,是盛開芬芳的粉色玫瑰,吐露著迷人的芳香。
即使遠遠圍觀的眾生也能聞得到那股人爛了的味道,也許是心理作用,第一個人吐了,引發接二連三的人去吐。
有個人喊了一聲,這不是嚴夢琪嘛。
她手上的紫檀手鏈出賣了自己的身份,學校大部分的人都認識她的手鏈,因為那是在去年的微博上反復炫耀顯擺過的。
聽到這三個字,展濤有點站不住了。
這是第二現場,死者是從別處拖到此地來掩埋的,兇手真是聰明,竟然把尸體埋在糞池中,再用土掩蓋在上面,這樣即使發臭,也是混合著糞便的臭,誰能聞得出來。
恨一個人恨到什么地步,才要對這個女孩這樣。
白妙珠從派出所一瘸一拐地走出來,手被尹深牽著,她忘不了踩入的那一瞬間,剛好踩到了嚴夢琪的嘴里。
尹深的內心更是惆悵不已,如果那天他沒有跟她爭吵該有多好,世間沒有那么多如果該多好,如果你愛我我也愛你該多好,如果我們能天天見面該有多好,如果我醒來時第一個看見的是你該多好,如果你沒有她,我沒有他該有多好……
為什么要發瘋似的愛上一個人
高峰安慰著病床上的兒子,他靜脈處的皮膚被割得稀爛,上面還亂七八糟地劃了個夢字。
“你總算醒了,你這個臭小子,沒了你,你讓我們怎么活。”
“父親節快樂!”高飛睜開虛弱的眼睛看著父親,“我媽呢?”
“出去給你拿雞湯去了,你怎么這么傻,她不喜歡你就算了,何必尋死覓活的。”
高峰嘆了一口氣,“你現在沒事了,我還得趕緊趕回去準備學校的飯菜,別再干傻事了。”
高飛點點頭,活著又有什么意思,自己喜歡的人對自己連對條狗都不如,那天下課的時候自己嚅囁地對嚴夢琪說,“我愛你。”只換來了三個字,“神經病。”
那天下午高飛沒去上課,躲在家里,洗手間反鎖,安靜地坐在地上,拿著筆在紙上開始書寫回憶:喜歡她三年了,從第一眼開始就喜歡了,這三年中,她的扣子掉了都是他幫忙拿到母親那里去縫,打飯、洗碗、瘋狂注冊ID校花投票、收拾雜亂的課桌、考試幫助作弊被監考老師發現差點開除、她過生日把全年的零花錢加上賣血的錢買了iphone4送給她僅僅因為她那天無意中說了一句“要是過生日我媽給我買iphone4就好了,拍照就能更漂亮,可惜她說要考上大學了才買”,結果換來了三個字,神經病。
神經病就沒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對嗎?廚師的兒子就不能有自己喜愛的女孩,對嗎?
那個尹深憑什么把夢琪迷得七葷八素的,不就是學習好了點,家庭條件優越了點,人長得好看了點,男人要這么好看干什么,又不是煮來吃的,但人家家里有錢,門當戶對是應該的,自己永遠也走不到那一步,也不怪父母,怪自己投胎的技術活沒掌握精湛。
也許只有死才能讓嚴夢琪記得自己,但又不能殺死她,也不能殺死尹深,那就殺死自己吧,用死來讓她記得自己,記得自己對她的好。只有死才能重來一次,下輩子再也不要當廚師的兒子。
高峰忽然回家是因為肚子不舒服,學校廁所又禁止抽煙,還是回家蹲坑舒坦,一開門,兒子的血都流到客廳了,這才一腳踹開洗手間,兒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趕緊拿電話撥打120,十幾分鐘還沒聽見哇啦啦的救護車聲音,他背著兒子就往學校外的醫院跑。
醫生搶救那會兒,高峰坐了下來,這才顫抖著拿出自家洗手間地上撿到的兒子帶血的遺書,看著看著眼淚就落了,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的自己。
他求她不要放棄自己,他說他以后會努力賺錢,讓她幸福,一定讓她住大房子開小車。
她笑了笑,擺擺手,“算了吧,我可不敢拿我的前程交給你這樣一個窮莽夫。”
他手足無措,他知道遲早有這么一天,但這一天來得太快,來得太恥辱,那個老男人六十九歲了,雞皮鶴發的他怎么還有資格把自己的美嬌妻搶走。
“因為人家有錢啊,你能給我什么,除了做菜你能做什么?”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義無反顧地上了那輛賓利,老頭和她都沒有表情,司機的白手套在陽光里白得耀眼。
從此以后他沉默了,幸好后面遇到的這個女人賢惠無比,體貼萬分,但偶爾在寂寞的時候,還是會想她,想她帶來的傷口,隱隱作痛,看到高飛那可愛的樣子,又仿佛給傷口上了一層紗布,暫時看不見。
誰知道,她生出來的女兒還是跟她一樣勢利,把自己的兒子傷得比自己當年還要重,高飛還不到二十歲,就這樣丟下父母,以后再也見不到,再怎么想念他,也見不到了。
高峰徹底爆發了,跟著嚴夢琪一路走到偏僻處,一磚頭就砸暈了,那個傻呆呆的尹深也真是無情無義,喊了幾聲沒人回答就自己回宿舍了,也不知道打電話問問嚴夢琪是否平安回了,也許男人對自己不喜歡的女人真的不會做到細心。
拖回食堂,那是自己的天下,各種各樣的刀具都有。剖開嚴夢琪肚子的時候,她醒了,驚恐萬分地看著自己身體露出來的肺肝腸胃,塞滿毛巾的嘴喊不出來,只有用眼神求饒。
你現在哭有什么用,當初干什么去了!你害我沒了兒子,我是不會放過你!高峰舉起尖銳的刀貼著嚴夢琪的胸口時,忽然有一絲猶豫,但想起高飛臨死前的樣子,狠了狠心,閉上眼睛,刀刃插入心臟,然后就是肚皮撕開的聲音。
高峰熟練極了地做著每天對著豬肉要做的,切開,掏出,整齊擺放,然后裝袋。
熱火朝天的爐火熊熊燃燒,沒有人會懷疑廚房的燈光,平時廚師都是這么早起來準備學校的早餐。
內臟煮熟了放在冰柜里多久都不會變質,學校惟一的大廚掌管著冰柜惟一的鑰匙。
下大雨的天,閃電的天,尸體用結實的黑塑料袋裝好,找安全的地方掩埋,白天做大廚晚上兼職學校保安的自己有花圃的鑰匙,跟豬糞放在一起,臭了都沒人知道。
第二天的爆炒肥腸,第三天的肝腰合炒,第四天的涼拌心肺還不是照樣賣得精光,學生們都在長身體,餓了,誰能分辨出人內臟豬內臟,一瓢滾燙的紅辣子油澆上去,大量的蔥姜蒜,醬油和麻油放足,味道都一樣香,人也是動物,動物也是人。
盡管如此,還是被發現了。高峰也無怨無悔,只是埋怨自己不夠細心,那條塞嘴的毛巾忘了扔,被墩子工在垃圾桶里撿了出來,說是還沒爛就丟了,太可惜了。
高峰笑笑說,“不嫌臟你就用吧。”
那墩子工第二天就把毛巾交給警察了,人血和豬血的氣味,殺豬殺過十年的墩子工熟悉得要命。
從此以后,學校少了一個好校長,一個好大廚,一朵好校花,一個好保安,多了一個北大生。
尹深拿到錄取通知書欣喜若狂的那天,正是高峰宣判死刑那天,警察對高峰說,“你老婆來看你了。”
高峰說,“我老婆剛走。”
“她說是你以前的那個老婆。”
十五分鐘后,她款款走來,穿著黑色旗袍,他看著她,還是那么美艷,卻顯得憔悴不堪,女兒沒了,當然沒有母親能活得漂亮。
“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殺夢琪?你絕對不是法庭上說的那種人,你絕對不是變態殺人狂!”她似乎還無法接受女兒離開的現實。
他看著她,認真地看著,一字一字狠狠地說,“那天我離開醫院后,高飛把氧氣瓶拔了,等護士來的時候他斷了氣,眼睛怎么也閉不攏!你說我為什么要殺她!”
“哦,是這樣。”她嘆了一口氣,看著自己曾經放棄過的男人,“知道我為什么跟老頭離婚,一個人開飯店那么辛苦嗎?”
“為什么?”
“他帶我去做了親子鑒定,嚴夢琪不是他女兒,他拿走了所有他給我的,房子車子還有錢和希望。夢琪是她后來自己改的名字,她的原名叫嚴思峰,她覺得土,改了。”她站起來,慢慢地轉身離開。
如果我們不明白為什么要發瘋似的愛上一個人,我想那是因為我們鬼迷了心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