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七旬老母親的八年探監(jiān)路

兒子入獄、老伴氣死、兒媳出走，70歲高齡的她告誡自己不能倒下

黃桂菊的家在湖北隨州大洪山崔家灣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里，家境貧寒。她本來有3個兒女，兩個女兒先后不幸夭折，只留下兒子金勝強。

1989年，金勝強24歲了，因為家里只有兩間舊土坯房，黃桂菊四處托媒也沒能給他找到對象。黃桂菊最大的愿望就是造3間房，為兒子娶個媳婦，然后和老伴安度晚年。

1989年6月，為了兒子的婚事，黃桂菊和丈夫自己動手開山鑿石建房。一年后，老伴累得吐血，黃桂菊也累彎了腰身，他們終于建成了3間木石結(jié)構的新房。

1990年國慶節(jié)，黃桂菊高高興興把兒媳迎進了家門。一年后，添了孫女金媛媛，黃桂菊家的生活更加拮據(jù)了。

1996年9月的一天，黃桂菊的老伴突然病倒臥床不起，高燒不退，送到醫(yī)院后，確診是嚴重肺病，要交1500元住院費。黃桂菊賣了家里唯一一 頭豬和幾只雞，借遍了整個村子，仍然沒能湊夠住院費。

兒子金勝強咬咬牙說去想辦法。很快，他像變戲法一樣給父親支付了7000多元醫(yī)藥費。黃桂菊問兒子錢從哪弄來的，金勝強說是找朋友借的。有了這筆治療費，黃桂菊老伴的病終于治愈了。

1998年7月12日中午，黃桂菊一家人正在吃飯，突然來了很多警察，一名警察拿出手銬銬在了金勝強手腕上。金勝強跪在地上，給父母磕了3個響頭，平靜地說：“爸媽，我對不起你們……”說完便跟著警察走了。

黃桂菊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她71歲的老伴氣得滿臉發(fā)紫，栽倒在地，當天就去世了。這一年，黃桂菊70歲。

2000年8月13日，金勝強因參與16起搶劫共計23045元，被判處無期徒刑，送到襄樊監(jiān)獄服刑改造。

2000年10月，黃桂菊的兒媳見丈夫被判無期徒刑回家無望，婆婆又體弱多病，就一狠心扔下9歲的女兒獨自走了。

老伴氣死、兒子坐牢、兒媳絕情離去，接二連三的打擊，將黃桂菊摧垮了，她病倒了。

躺在床上，無依無靠的黃桂菊明白，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倒下。犯了罪的兒子需要她挽救，孫女媛媛需要她撫養(yǎng)，這個風雨飄搖的家需要她撐起來。否則，這個家就徹底完了。

千辛萬苦探監(jiān)鼓勵兒子好好改造，生活再艱難也要供孫女上學

黃桂菊認為，最要緊的事就是去監(jiān)獄見兒子。她要親口叮囑兒子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獄，這個家最終還需要他來扛。

要去探監(jiān)，首先要攢足路費。黃桂菊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2畝田的莊稼，可是，當?shù)亟舆B兩年遇到旱災，莊稼收成不好，沒賺到錢。為了攢夠探監(jiān)路費，黃桂菊上山挖蒲公英、撿地衣、拾野蘑，拿到鎮(zhèn)上去賣點兒錢。她有時還撿點破爛換錢。

3年后，黃桂菊終于湊足了探監(jiān)路費。

2003年9月15日早晨，黃桂菊帶上已上小學六年級的孫女金媛媛和一包干糧，乘車來到兒子監(jiān)獄所在地襄樊。當天中午，黃桂菊帶著孫女從襄樊汽車站出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積攢了幾年的錢被偷光了。站在陌生城市的路口，祖孫二人六神無主、孤立無援，不知道該往哪里走。

黃桂菊只知道兒子在襄樊服刑，并不知道具體在哪座監(jiān)獄。她向人打聽，別人也說不清。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好心司機，順路將黃桂菊和孫女帶到地處襄樊黃集的襄北監(jiān)獄。在當?shù)厝说闹敢拢S桂菊走遍了附近幾個監(jiān)區(qū)，都沒有找到兒子。后來，在襄北監(jiān)獄民警的幫助下，她才查詢到金勝強不在襄北監(jiān)獄，而是在襄樊監(jiān)獄梁坡磚瓦廠服刑。

襄北監(jiān)獄和襄樊監(jiān)獄相距40多公里，身無分文的黃桂菊和孫女只好徒步前往襄樊監(jiān)獄。一路上，她們餓了就啃自帶的干糧，渴了就喝自來水。走了整整一天，祖孫倆終于走到了襄樊監(jiān)獄會見室大門口。可是，監(jiān)獄干警告訴黃桂菊，金勝強因嚴重違反監(jiān)規(guī)，正在禁閉反省，不能會見親友。

想起3年來自己勤扒苦做和一路艱辛，只為見到朝思暮想的兒子，如今卻變成泡影，黃桂菊再也控制不住，一屁股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傷心哭泣，金媛媛的眼淚也撲簌簌落下。一個過路的好心民警看見了這一幕，上前問明情況后，向監(jiān)獄領導作了請示，監(jiān)獄領導破例批準黃桂菊與兒子金勝強見面。

當身著囚服的金勝強隔著玻璃墻看到蒼老不堪、衣衫襤褸的母親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抓起通話器，泣不成聲：“媽，兒子對不起您，兒糊涂啊……”

黃桂菊淚如雨下，拿著通話器的雙手劇烈地顫抖著，她盯著兒子脫口罵道：“畜生，你造孽啊……”

金勝強入獄后，因不斷聽到家中變故，加上他認為法院量刑過重，心情抑郁，不久就病倒了。經(jīng)過監(jiān)獄醫(yī)院治療，他病雖好了，人卻徹底地消沉下去。獄中民警多次找他談話，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多次因打架、抗拒勞動被禁閉反省。

許久，黃桂菊才平靜下來，她責怪兒子：“兒啊，你為什么不聽民警的話？你有什么理由不安心改造？我老了，隨時就要去見閻王，但媽只要活著一天，就要撫養(yǎng)你的女兒，支撐這個家。你要聽干部的話，好好改造，早日回家，我和媛媛每天做夢都盼你回家啊！”

黃桂菊慈愛、樸實的話語，打消了金勝強一直以來的擔心，也讓他對自己不負責任的表現(xiàn)羞愧萬分。這時，金媛媛右手從奶奶手中接過話筒，左手掌情不自禁地貼在厚厚的玻璃上，她多想親手觸摸一下爸爸的手啊！已經(jīng)3年多沒見到女兒的金勝強，那一刻卻不敢直視女兒。他閉上雙眼，眼淚奔涌而下，右手卻不由自主地貼了上去，隔著玻璃和女兒的手掌疊合在一起，囁嚅道：“媛媛，爸爸讓你受苦了，爸爸對不起你啊！”懂事的金媛媛強帶微笑，用稚嫩的語氣說：“爸爸，您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將來要考大學。爸爸也要好好改造，咱們一起比賽好嗎？我和奶奶都盼您早日回家，全家團圓呢！”說著說著，金媛媛的眼淚奪眶而出。金勝強淚流滿面，一個勁兒地點頭。

會面結(jié)束，黃桂菊和孫女離開監(jiān)獄時，民警給了黃桂菊100元錢路費，讓她有時間就來看看兒子，以便幫助兒子積極改造。黃桂菊千恩萬謝，表示一定配合監(jiān)獄干警鼓勵兒子積極改造。

在回程的汽車上，黃桂菊默默地立下兩個心愿：第一個是爭取每季度去監(jiān)獄看望兒子一次，讓兒子安心服刑，好好改造；第二個就是再難也要供孫女上學，只要自己活一天，就決不耽擱孫女的學業(yè)。

回到家里，黃桂菊賣了部分口糧，買了兩頭豬仔、10只小雞和10只小鴨，她要靠養(yǎng)殖，攢足探監(jiān)路費和孫女的上學費用。古稀之年的黃桂菊，每天早晨5點就起床，到后山上采野果、打豬草。白天，她不知疲倦地勞作；晚上，她吃完飯后就陪孫女做作業(yè)。

兒子積極改造多次獲減刑，孫女成績優(yōu)秀考上武漢大學

2004年夏，金媛媛小學畢業(yè)面臨上初中，開學就要交300元學雜費。此時，黃桂菊捉襟見肘，她剛從監(jiān)獄探視兒子回來，根本拿不出錢。金媛媛開學后，黃桂菊硬著頭皮找到校長，跪下來請求學校能先收下孫女，等她湊足了錢再補交學費。校長問清情況后，當即表示，學校免收金媛媛的費用。

2004年至2005年間，黃桂菊4次到監(jiān)獄探視兒子，為兒子送去日常用品，鼓勵兒子積極改造，每次還拿出20元的積蓄給兒子零花。金媛媛非常懂事，學習成績一直名列班級前茅。孫女的表現(xiàn)，點燃了黃桂菊的希望。

一面是濃濃的母愛，一面是獄警苦口婆心的教導，金勝強一度冰封的心終于解凍了。

2005年10月的一天，黃桂菊接到了兒子獲得減刑的裁定書，不識字的她讓孫女給她念了3遍。那一晚，她捧著兒子的減刑裁定書，激動得徹夜未眠。

2007年8月，金媛媛中考成績揭曉，她以學校第一名的成績，被隨州市重點高中錄取。開學前，無錢交學費的黃桂菊拄著拐杖找到學校領導，懇請能減免部分學費，學校領導被黃桂菊的舐犢之情打動，當即同意免除金媛媛高中3年的學費。

解決了心頭之憂，黃桂菊一高興，賣了一頭豬和一些雞蛋、鴨蛋，帶著孫女再次踏上了探監(jiān)之路。這次探視，正趕上金勝強過生日，民警安排他們親情就餐，一家人快快樂樂吃了頓團圓飯。臨別前，金媛媛對父親說：“爸爸，我們繼續(xù)比賽！真的好希望我考上大學的時候，你出來為我祝賀，好嗎？”金勝強噙著淚點了點頭。

2008年5月，母親節(jié)前夕，襄樊監(jiān)獄舉行“感恩母親”活動。黃桂菊受邀參加活動，并作為母親代表上臺發(fā)言，她流著淚說：“兒子犯罪我有責任，我不能讓他繼續(xù)錯下去……即便我的年齡再大，只要我活一天，我就會規(guī)勸兒子積極改造……”

濃濃的母愛，成為金勝強積極改造的最大動力。分管金勝強的王警官介紹：“從他母親來探監(jiān)起，他的改造就有起色了，現(xiàn)在他是監(jiān)區(qū)的技術多面手。”

2007年、2008年、2009年，金勝強連續(xù)3年被評為監(jiān)獄改造積極分子。自從2005年他的刑期被減為有期徒刑18年后，又獲得了3次減刑的獎勵，目前余刑還有8年。

從小山村到監(jiān)獄，又從監(jiān)獄回到小山村，這條探監(jiān)的路究竟有多長?黃桂菊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生命還能持續(xù)多久，她就要在這條路上走多久。

黃桂菊深沉的母愛，打動了襄樊監(jiān)獄的每一個干警。2007年，金媛媛被襄樊監(jiān)獄列為助養(yǎng)對象，每年能獲得500元的助學款。2009年，經(jīng)襄樊監(jiān)獄、當?shù)厮痉ú块T、村委會共同努力，黃桂菊每月有了400元錢低保。這大大緩解了黃桂菊老人的經(jīng)濟壓力。

2010年6月，金媛媛高中畢業(yè)參加高考，以608分的優(yōu)異成績被武漢大學錄取。黃桂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高興得老淚縱橫。消息傳到襄樊監(jiān)獄，金勝強禁不住喜極而泣。

如今，年老體衰的黃桂菊已是疾病纏身，但她想堅強地活下去，她要親眼看到兒子回家，她甚至想看到孫女金媛媛出嫁……

（文中金媛媛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