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絮感覺到左側乳房有隱隱約約的異痛時,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工作和生活的壓力像一條鞭子抽著她,讓她不敢有絲毫的松懈。等過了一段時間,異痛不再隱隱約約,而是實實在在地盤踞在那里時,許絮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她還是沒有立刻到醫院,而是準備周六去看醫生。
許絮所在的公司有個苛刻的制度,請一天假,除了扣全勤獎外,還得扣日均工資,一算下來,兩百多塊就去了,許絮舍不得。房貸車貸,像一只張著大嘴的老虎,每天一睜眼,就要吃幾口,一口就好幾百。丟了兩百塊錢,老虎就吃不到東西,麻煩的是她和老公。
“即便是乳腺癌,死活也不在乎這兩天。”許絮豪爽而心酸地對自己說。
周六到了,老公還在上海出差,女兒去學校補課,家里就許絮一個人。許絮收拾好病歷單社保卡什么的,準備去醫院。這時,老公打來電話說,他準備周日回家。許絮不解地問:“不是到下周五才可以做完業務嗎?為什么要提前回?”老公“嘿嘿”笑著說:“忙昏頭了吧!想想為什么?”
許絮使勁想著,忽然知道了答案——下周二是老公四十歲生日。在這之前,他們都暢想好幾次了,要熱烈隆重地慶賀一下這個非常重要的關節點。他們甚至擬好了生日當天邀請出席的親戚朋友名單。
“該死該死!”許絮罵著自己,“真是忙昏頭了,竟然忽略了這么重要的事情。老公,你周日一定回來,我等你。”
“怎么等?”老公壞壞地問。
“飯在鍋里,人在床上。”許絮也壞壞地說。
放下電話,許絮把病歷單社保卡什么的又收了起來。乳房的痛越來越給力,但許絮還是決定暫時不去醫院了。她是這么想的:去了醫院,如果確診乳腺癌什么的,老公這個生日就完了。她沒有定力確保自己在身患絕癥的情況下能風輕云淡,能開開心心地以女主人的身份在宴會上應酬;如果乳房只是沒有病理的疼痛,拖幾天又有何不可?反正已經拖了這么多天了。
周日,老公如約而回;周二,盛大的慶祝晚宴如計劃舉行。晚上六點半,晚宴在酒店包房里開始。高朋滿座,群情激奮,觥籌交錯,燕語鶯聲。老公開心,女兒也借機難得地輕松一回。看到這些,作為妻子和母親,許絮沒有理由不高興,是的,那天,她感覺不到乳房的疼痛。
當天晚上,老公又乘高鐵返回上海處理業務。許絮和女兒回到家里,女兒在她的小屋里搶抓時間補習功課。許絮躺在寬大的床上,孤孤單單。
被忽略的疼痛,以報復的姿態卷土重來。許絮慢慢地按摩著乳房,試圖減輕些疼痛,而她的心情也糟糕透了。乳房到底為什么痛?是可怕的乳腺癌嗎?為什么痛了半個月了,還沒有去看醫生?想著自己的一次次選擇,許絮自言自語:“女人啊,你為什么那么偉大?”
入睡前,許絮像“騰訊”一樣,“做了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就在明天,去醫院看醫生。不就被扣兩百塊錢嗎?愛咋咋的!
已經是十一點半了,女兒房間里的燈光還在亮著。想著她嬌小瘦弱的身子骨,許絮難受起來,她走過去,敲著門。
“媽,拜托你別打攪我,你不知道我要沖刺啊!今天晚上已經耽誤了三個多小時,我得把失去的時間追回來!”
許絮小心翼翼地問:“什么沖刺?”
“媽,你是不是老糊涂啦?還有兩個星期,我就要中考了!好了好了,不和你啰嗦了。你好好睡覺去吧,別管我!”女兒下了最后通牒。
許絮被嚇了一跳,是啊,還有兩個星期,女兒就中考了!是自己老糊涂了吧,怎么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許絮再躺在床上時,又“做了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在女兒中考結束前,不能去醫院。原因還是那個原因,道理還是那個道理:如果是乳腺癌,自己完了,女兒的中考也完了;如果不是,拖一段時間去看醫生,不遲!因此,自己不僅不能去醫院,還得對老公和女兒隱瞞自己身體不適的情況,以免驚擾了他們。
糾結的日子如流水一般過去,半個多月后,女兒的中考塵埃落定。小丫頭發揮得不錯,考上實驗中學已經是板上釘釘。
到了去醫院驗明正身的時候了!
碰巧是周六,許絮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樣,來到醫院,掛號、問醫、彩超、化驗。醫生拿著一系列可有可無的材料,匯總后給出答案:乳房里有腫瘤。
許絮差點尿了褲子。
“還好是良性的。”醫生補充道,“不過呢,腫瘤已經太大了,有發展惡性的可能,需要手術切除。”
“謝謝謝謝!”許絮仿佛劫后余生,大汗淋漓地致謝。
醫生并不領情,嚴肅地埋怨道:“我就不相信,你一直沒有感覺?”聽許絮說一個多月前就有感覺時,醫生恨鐵不成鋼地批評,“看你也是知識女性,怎么這么糊涂?這種事能拖嗎?如果你在第一時間就來就醫,藥物就可以治愈,何必要動刀子?”
許絮無言以對,也不想用言以對,對老公的愛,對女兒的愛是私事,再高明的清官也斷不得是非的。
手術定在兩天后。
許絮是在晚餐的時候宣布這一消息的。老公和女兒都瞪圓了眼睛。老公問:“這么突然?以前你沒有感覺?”
許絮笑吟吟地說:“一個多月以前就有,一直拖到今天。”她沒有說“拖”的原因。愛,給了就夠了,不要說,說了,就矯情了,就變味了。
“你糊涂啊!有了感覺還不及時治療?你腦袋沒進水吧?”老公的埋怨其實更多的是心痛。許絮懂的。
“豈止是糊涂?我看是愚昧!”女兒發炮,“媽,好歹你也是重點大學出來了,沒學過《扁鵲見蔡桓公》?不知道什么叫諱疾忌醫?愚昧!愚昧!不,愚蠢!”
“愛到極致就沒有理智了,沒有理智可不就是腦袋進水?腦袋進水可不就是愚昧?”許絮笑吟吟地丟下幾句高深莫測的話,起身、離席、收拾碗筷,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