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長沙,下車伊始,我便脫口而出對主人說:“橘子洲在哪里?可不可以安排一次游覽橘子洲?”主人笑笑:“橘子洲很近。”
在我心目中,到了湖南若不去橘子洲,猶如到了我們四川而不去峨眉、青城、九寨溝。也許橘子洲與別的以自然景觀著稱的風景名勝不同,它更大的“名氣”,或者說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主要是在于人文方面的,或曰歷史方面的——它與一位偉人的青年時代,甚至與中國近代革命史的“青年時代”有著血脈相連的淵源;它因一首著名的《沁園春》而名揚四海。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毛澤東《沁園春·長沙》)
第二天,我終于如愿以償。
其實橘子洲就在長沙市內,現已辟為公園。這是流貫城區的湘江水域中的一座小島,或者說是一塊狹長的沙洲,南北長約十里,東西寬僅一里。洲上多產美橘,故名;又名水陸洲、水鷺洲。毛澤東早年所作《五律》詩中有“層冰漲橘汀”,后來所作《七律·答友人》中有“長島人歌動地詩”,《七律·和周世釗同志》中有“風起綠洲吹浪去”,其中“橘汀”、“長島”、“綠洲”均指此。足見他對橘子洲的厚愛與倚重。此地西晉時已形成沙洲,唐時以產橘名世,宋代則為瀟湘八景之一的“江天暮雪”。可惜此時正值初夏五月,不但無緣領略雪中的冬景,就連“橙黃橘綠”的秋景也只能靠發揮想象了。
于是我徘徊在“頌橘亭”中,流連在“詩詞碑”前,任飛馳的思緒隨著《沁園春》那熟悉的韻律與詩句,徜徉在歷史的回廊深處……
1911年,從離此不遠的湘潭縣韶山沖里,穿著晴雨鞋撐著油紙傘的青年毛澤東來到長沙。他年方十八,來省城第一師范求學。其時中國正處于“長夜難明赤縣天”的最黑暗時期。他聯想到湖南的歷史上不僅涌現過屈(原)賈(誼)英才,而且在近代更有一批如譚嗣同、黃興、宋教仁、陳天華、蔡鍔等勇赴國難、不畏犧牲的志士仁人……這一切——湘楚氤氳之氣,岳麓人文之氣,江河浩蕩之氣,大地英烈之氣,與其時正積極參與“少年中國學會”的毛澤東“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的蓬勃之氣交相融匯,便有這以橘子洲為背景的,“仰觀宇宙而俯察萬物”、“九萬里風鵬正舉”的《沁園春·長沙》的誕生。
無論是時代選擇了橘子洲這塊“舞臺”,抑或是橘子洲“生”逢其時注定要名垂史冊,總之青年毛澤東很快就對這一塊湘江中的沙洲情有獨鐘——橘子洲頭成了毛澤東和蔡和森、何叔衡、羅學瓚等一批進步學生暢談人生、縱論國事、探求真理的江上“沙龍”,成了這批熱血青年高揚起理想之帆的“諾亞方舟”。他們在這里舉行集會,“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他們在湘江中奮臂暢游,“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他們慷慨激昂,“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從新民學會的成立到湖南學生聯合會的誕生,從《湘江評論》的創刊到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的籌建,從徒步考察到校園辯論,從平民夜校到文化書社……毛澤東和一批青年先驅者們志在改造社會的諸多實踐,為那首《沁園春·長沙》作了最好的注釋。
驀地,我想起了毛澤東的另一首詞——《卜算子·詠梅》,并且恍然地明白了作者為什么要在題目下特意注明“讀陸游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毛澤東的這首《詠梅》,正好借作當今橘子洲的寫照。
我豁然開朗。此時此刻,我看到的,是報春不爭春、笑容滿面喜不自禁的橘子洲。
這才是真正的橘子洲,它的品格,它的胸襟,它的氣度。
這才是我真正尋訪到的橘子洲,它豐富的內涵,它深邃的哲理,它雋永的詩意……
(徐康,歷任四川體協副主席,巴金文學院常務副院長,中國作協第五、六屆全委會委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四川省文聯委員,省政協委員。有突出貢獻優秀專家。享受政府特殊津貼。著有詩集《耕耘期的抒情》《初開的薔薇》《紅蜻蜓藍蜻蜓》《行吟山水》等20多部作品。全國各地報刊發表各類文學作品500余萬字;出版18部文學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