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打工一年整,眼看就要到春節(jié)了,劉志打算回家過年。他到街上買了一大包年貨,并特意買了一條防盜內(nèi)褲。內(nèi)褲的前面有個帶拉鏈的小兜兒,他把這一年存下的八千塊錢放進(jìn)去,然后穿上內(nèi)褲走了一圈兒,雖然被那硬硬的一沓錢磨得挺難受,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把錢放在內(nèi)褲里好。
忙活完了這些,他這才想起還沒買票呢。不料火車票的預(yù)售期改為提前二十天,等他去火車站排隊買票的時候,年前的車票已經(jīng)賣光了。
火車票沒戲了,他只好到長途汽車站去看看,這時老鄉(xiāng)“胡子李”打來電話,說要帶著徒弟“傻?!遍_小貨車回家,駕駛室還剩一個座位,正好可以捎上劉志。劉志一聽,大喜過望。胡子李是個大胡子禿腦袋,滿臉橫肉,看模樣不像個正經(jīng)人,劉志對他總是敬而遠(yuǎn)之。
到了約定的日子,胡子李拉上劉志和傻牛開車上路了,為了省下高速費,車子拐上了鄉(xiāng)村公路。剛剛開到村口,路旁躥出兩條漢子攔住了車,只聽其中一個黑臉漢子喝道:“這是俺村修的路,交過路費!”
幸好不是搶劫,劉志驚魂未定,趕緊下車給黑臉漢子遞上支煙:“俺們一年累死累活才攢下幾個錢,一家老小都指著它過年呢,大哥們高抬貴手吧!”
兩個漢子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他們一番,再看看那輛破破爛爛的小貨車,最后一言不發(fā)地讓開了路……
繼續(xù)趕路,胡子李夸劉志:“你挺會說話的嘛!”劉志笑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世上還是好人多呀!”
天快黑的時候,車子駛上了山路,一側(cè)是山壁,一側(cè)是陡崖,車子晃晃悠悠越開越慢,晃得劉志打起盹兒來……
“吱——”猛的一個急剎車,只見車前站著一個戴眼鏡穿制服的人,那人走到車門邊挺斯文地說:“添麻煩了,給俺們湊點兒錢過年吧?”
胡子李驚出一頭冷汗,朝那人嚷道:“有你這么湊錢的嗎?不要命了!”
那人冷不丁掏出一支手槍:“要命就不干這個了!”槍口差點兒杵到劉志的鼻子上,劉志本來就憋著一泡尿,此刻嚇得“嘩”地尿了一褲襠。跟著從一旁又走出個戴著大狗皮帽子的矮個子,手里也拿著一支槍。見這情景,胡子李不敢動了,傻牛也給嚇傻了。
剛才還說好人多,現(xiàn)在就碰上壞人了,劉志哆哆嗦嗦地重施故技:“俺們一年累死累活才攢下幾個錢,一家老小都指著它過年呢,大哥們高抬貴手吧!”眼鏡喝道:“老實滾下車來!再廢話我崩了你們!”
三個人只好下了車,眼鏡讓矮個子搜他們的身,矮個子猶豫著不肯動手,氣得眼鏡罵了一句親自過來搜。
眼鏡先是從胡子李褲腰里搜出了一萬,又從傻牛懷里搜出了八千,可從劉志上衣兜里只搜出二百多。眼鏡不死心,接著往下一摸褲子,摸了一手冰涼,一股臊氣直沖鼻子,氣得他踹了劉志一腳:“慫蛋包!說!錢藏哪兒了?”
“老板說工程款沒下來,就發(fā)了點兒路費……”
“窮鬼!”眼鏡又給了劉志一腳,把劫來的錢塞進(jìn)劉志買的那包年貨里,提著包進(jìn)了駕駛室。矮個子跟過來要上車,眼鏡冷笑一聲:“你跟他們做伴兒去吧!”一腳把矮個子踹了個四仰八叉,接著發(fā)動了車子。
正在劉志和傻牛發(fā)愣的時候,胡子李猛地躥上去,撿起矮個子掉在地上的手槍,對準(zhǔn)車子就扣了扳機(jī)。
“啪”,輕輕一響,槍口里冒出一朵火苗兒——打火機(jī)!
原來是假槍!胡子李膽子大了,丟下打火機(jī)撒丫子就追。正上坡的車子提不起速,被胡子李幾步追上去,抓住門把手躍上踏板,剛剛拉開車門就被眼鏡一腳踹在小肚子上,雙腳懸了空。胡子李忍痛死死抓住車門,眼鏡冷笑著把油門踩到底,車子吼叫著加了速,胡子李半截身子拖在路面上,但仍是死死抓住車門不放……后面劉志和傻牛急了眼,抄起路邊的石頭拼命追趕。
胡子李看到劉志和傻牛追上來,頓時又來了勁兒,沒等眼鏡抬腿來踢,狠狠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眼鏡“哇”的一聲慘叫,雙手捂住了鼻子。方向盤頓時亂轉(zhuǎn)起來,車子猛地一拐把胡子李甩下來,又是一拐撞斷了護(hù)欄,翻著跟頭滾下了懸崖,只聽崖底轟的一聲巨響,接著下面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車毀人亡!追上來的劉志和傻牛都嚇壞了,望著崖下的大火目瞪口呆,忽聽路溝里有人哼哼,劉志這才想起了胡子李。
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胡子李的頭上起了個大包,一只腳脖子腫了起來,一動就疼得直叫喚。劉志揉著胡子李的腳脖子嘆道:“你那一拳勁兒也太大了!”揉了一陣,劉志扶起胡子李:“眼鏡完蛋了,這兒不能久留,咱們還是趕緊想辦法下山吧?!?br/> 劉志剛一邁步,只覺得下面又涼又硬,一看才知道尿濕的褲子凍住了,硬邦邦的像鐵皮。傻牛忍不住笑起來:“快點堆火烤烤吧,把那家什凍壞了,你老婆就白盼了!”
撿了些樹枝枯草,火攏起來了,劉志叉巴開兩腿烤褲襠,不一會兒褲襠就冒起了熱烘烘的臊氣,熏得傻牛捏著鼻子扭過頭去,這一扭頭,正見一個黑影兒晃晃悠悠地向這里走來。
“有人來了!”傻牛和劉志趕緊撿起石頭,等那人走近了,借著火光看得清楚,原來竟是參加搶劫的那個矮個子!
“日你娘的!”傻牛跳起來一巴掌扇過去,“你還敢來找死!”狗皮帽子被他這一巴掌給打飛了,一頭長發(fā)披散開來,竟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女人嗚嗚咽咽委屈地哭起來,把三個大老爺們都哭愣了。
三個大男人面對一個女人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誰也不敢開口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在女人自己說起了原委。
她丈夫姓李,人們都叫她李嫂。李嫂命苦,丈夫身體不好,常年臥病在床,孩子又小,家里沒有經(jīng)濟(jì)來源,她只好來到山下的縣城打工。可一個女人,苦力也做不來,最后被那個眼鏡雇去賣盜版光盤,說好到年底賺了錢平分。誰知昨天眼鏡去進(jìn)貨,回來說光盤都被警察抄走了,這一來連老本兒都賠進(jìn)去了。李嫂一聽就傻了眼,這下子年底別指望分錢了,一家人的指望落空不說,就連回家的路費也沒有了。
眼鏡告訴李嫂,想回家過年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冒充公家人到山上攔車罰款。李嫂害怕碰上厲害的司機(jī)會挨揍,開始說什么也不愿跟著眼鏡去。眼鏡便給她一把手槍形狀的打火機(jī),說只要拿出來一嚇唬準(zhǔn)管用。李嫂左右尋思無路可走,只好跟他上了山,原以為只是騙幾個錢,萬沒想到眼鏡竟是搶劫……現(xiàn)在她被丟在山上,大半夜不知怎么辦才好,走投無路,只好自己送上門來,該打該罰都認(rèn)了。
李嫂說完跪下了。三個人大眼對小眼,誰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不知什么時候,天下起了雪。一片大雪花落在胡子李鼻子上,激得他一下子清醒過來,沖李嫂喝道:“別傻跪著了,起來跟俺們走!”劉志的褲襠還沒烤干,現(xiàn)在也顧不上了。李嫂告訴他們山下就是縣城,到了縣城再想辦法吧。
胡子李一鼓勁兒站起來,馬上又哎呀一聲坐在了地上。劉志和傻牛趕忙上前攙他起來,一邊一個架著他走。
雪越下越大,劉志和傻牛攙著胡子李,三個人不斷地摔跤。開始胡子李咬著牙一聲不吭,到了下坡又摔了個跟頭,疼得他抱著腳脖子叫了起來。
李嫂趕忙湊過去一看,原來胡子李的鞋被汽車拖得撕裂了,腫脹的腳脖子露在外面凍得又青又紫。劉志一看也慌了:“俺娘耶,再凍腳就廢了!”脫下大衣就要去蓋住。
李嫂推開他說:“那不頂用?!闭f著蹲下身脫下胡子李的破鞋,又解開自己的防寒服掀起內(nèi)衣,把胡子李的腳塞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
“不行!不行!”胡子李一邊擺手一邊掙扎著把腳往回縮。李嫂按著他的腳厲聲叫道:“你想殘廢呀,老實呆著!”接著用力抱緊了胡子李的腳。劉志和傻牛一見這架勢都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只能呆呆望著李嫂那張給凍得變了形的臉。過了好一會兒,胡子李的腳暖和過來了,李嫂摘下自己的狗皮帽子把他的腳包好。劉志和傻牛趕緊攙起胡子李,四個人冒著風(fēng)雪繼續(xù)前進(jìn)……
天蒙蒙亮的時候,四個人終于走到了縣城。路過縣醫(yī)院的時候,李嫂站住了:“咱得想辦法給胡子哥治治腳?!鄙蹬Pα似饋恚话炎ハ伦约旱拿弊?,從里面掏出一疊錢來:“嘿嘿,幸虧我留了一手,五百夠了吧?”劉志也笑了,原來傻牛不傻呀!
這五百塊錢,治腳也許夠了,可回家的路費怎么辦?李嫂突然想起來,眼鏡租的小店里還有一臺電視和一臺影碟機(jī),全賣了也許能救救急。就這樣,李嫂讓傻牛先拿著錢帶胡子李去醫(yī)院看病,自己跟劉志一起去賣東西。
劉志跟著李嫂來到了小店,卻發(fā)現(xiàn)門是開著的,難道有小偷光顧了?李嫂慌忙推門進(jìn)去,屋里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電視機(jī)影碟機(jī)還在,她讓劉志守著東西,自己急匆匆找買主去了……
剩下劉志一個人,呆呆坐在床上,褲襠里那沓錢硬硬的還在,可是原先那種僥幸的心情卻一點兒也沒有了,把錢掏出來一看,潮乎乎的都粘在一起了。他剛想一張張揭開抖落抖落,突然兩條腿被人往床底下猛地一拽,“啪嚓”摔了個狗啃泥。一個人從床下躥出來,撲上來把劉志死死按住了。別看這人鼻青臉腫的,可劉志還是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眼鏡!
死人還魂了!劉志嚇得呆住了,沒等掙扎抵抗,就被眼鏡狠狠一拳打在太陽穴上,腦袋一歪昏了過去。
眼鏡站起來出了口氣,看著地上的鈔票樂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
其實,從一開始眼鏡就在騙李嫂,他根本就沒去進(jìn)貨,回來跟李嫂撒謊說貨被警察給扣了。他是想把李嫂一年掙下的錢獨吞了,順帶還蒙李嫂幫他搶劫,只是沒想到胡子李會如此兇悍,搶到手的錢也隨著車子一起燒光了。
眼鏡能活下來純屬僥幸,多虧胡子李拉開了車門,車子一翻滾也把他甩了出去,恰好摔進(jìn)了厚厚的積雪里。眼鏡保住了命,跌跌撞撞地連夜趕回來,正要賣了東西逃跑,沒想到李嫂領(lǐng)著劉志來了,他自忖雙拳難敵四手,慌忙間躲進(jìn)了床底下……
趁劉志昏過去趕快溜,眼鏡揣起鈔票剛要走,門突然開了。一臉驚愕的李嫂站在門口,看看眼鏡又看看昏倒在地的劉志,大叫一聲撲了上來。眼鏡一閃身把李嫂踹了個跟頭,李嫂瘋了一般,縱身又撲了上來。眼鏡伸手去抓李嫂的頭發(fā),卻被李嫂猛地抓住了手腕,狠狠一口咬住大拇指,只聽“咔嚓”一聲,接下來響起眼鏡殺豬般的哀嚎。
哀嚎聲喚醒了劉志,當(dāng)他用力睜開眼的時候,眼鏡已死死按住了李嫂,雙手掐住了李嫂的脖子,李嫂的掙扎也越來越無力了。
劉志咬著牙一躍而起,抄起身邊的椅子照眼鏡頭上砸去,只聽“咔嚓”一聲,眼鏡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癱倒在地。
劉志從眼鏡懷里掏出那沓錢塞進(jìn)懷里,轉(zhuǎn)身扶起了李嫂:“他昏過去了,東西不能賣了,咱們快走吧!”兩個人急忙向醫(yī)院跑去……
醫(yī)院里等著他們的卻是警察。
原來,胡子李他們進(jìn)了醫(yī)院,醫(yī)生看胡子李的傷勢很可疑,便問他是怎么受的傷,這兩個人當(dāng)然不敢說車毀人亡的事兒,只好支支吾吾瞎胡編,醫(yī)生更覺可疑,暗地里打了110。
刑警隊郝大隊帶人趕來,正在詢問胡子李和傻牛,劉志和李嫂趕在這時回來了……
現(xiàn)在只能實話實說了,胡子李說了被劫的經(jīng)過,劉志接著說自己打昏了眼鏡,郝大隊“騰”地站起來:“咋不早說!”立刻派兩個警察跟劉志去抓眼鏡。
眼鏡剛剛清醒過來,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抓住了。郝大隊看他頭破血流,手指頭也斷了一截兒,正好押來醫(yī)院治療。
李嫂一見眼鏡又撲上來,劉志和傻牛也沖了上去,嚇得眼鏡抱頭鬼叫:“警察救命?。∥医淮?,我全交代……”
警察們費了好大勁兒才讓大家冷靜下來,李嫂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來:“他害死俺們咧,一年的血汗錢呀……”哭聲像尖刀戳在大家心上。
郝大隊同情地看著他們,決定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干脆在醫(yī)院調(diào)查取證。他讓兩個小警察去買了幾份快餐給這幾個人吃,他自己押上眼鏡匆匆回局里匯報去了。
剛剛吃完飯,郝大隊就回來了,他高興地告訴大伙兒說:“你們可以回家了!”
回家?咋回家?大家不約而同地長嘆一聲。
郝大隊笑了:“我早替你們想好了,局里正好有輛面包車閑著,我忙完了送你們一趟,不過嘛,公車不能白用……”劉志忙說:“我給錢我給錢!”郝大隊拍拍口袋:“這錢我替你們交了?!?br/> 大家一齊叫起來:“這咋行!”
“咋不行?”郝大隊一板臉,“你們不是說世上還是好人多嗎?咋就不許我做好人?不過……眼鏡的案子還需要李嫂配合調(diào)查,今天就不能一起走了?!崩钌┠攸c點頭。
一行人上了面包車,李嫂也含著眼淚送出來。劉志掏出兩千元遞給李嫂:“完了事兒拿它回家過年吧?!崩钌┻煅手豢辖樱瑒⒅久偷匕彦X塞進(jìn)她手里,跳上車關(guān)了門。
車開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回頭望去,胡子李也從車窗里伸出頭來,向抹著眼淚的李嫂揮手告別……
劉志拿出那沓錢,自己留下兩千,給了胡子李和傻牛每人兩千,兩個人都不肯要,劉志一定要給,拉拉扯扯地推讓起來。
開車的郝大隊發(fā)話了:“我看你倆就收下吧,他怎么忍心讓你們空手回家?世上還是好人多嘛!”
車子上了高速路,風(fēng)馳電掣地向他們的家鄉(xiāng)駛?cè)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