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就要到了,魯保為此有些苦悶。前些年,魯保為事業辛苦打拼,忙得腳不沾地,任何節日對他來說只是個概念。如今,他事業有成,今年這個中秋節,他想好好過一下。問題是,上哪里過呢?
妻子劉琴建議找一家高檔酒店,訂一桌酒席,吃完后回到自家庭院里賞月。魯保不同意。
兒子提出全家出去自駕游,魯保一聽就火了,沉著臉斥道:“得了得了,人家大老遠地回家過中秋,你可倒好,反倒跑出去了。”兒子嚇得吐了吐舌頭,沒敢再言語。
一旁的保姆王姨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湊上前道:“要不去鄉下?現在鄉下的道路也通暢,田園里蔬菜總是好過菜市場買來的。”
魯保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道:“總得有個方向,不能漫無目的地亂跑吧。”
王姨見魯保答應了,很開心,接著說:“上我家,上我家!我家在仙居,交通便利,風景優美。你別看是鄉下,我家是兩層小樓房,不愁住。您要是不嫌棄,就讓我們兩家人好好熱鬧熱鬧。”就這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魯保竟然同意了!
中秋前一天,魯保一家人駕著車,在保姆王姨的帶領下,向仙居出發。魯保也是莊戶人出身,對農村的事很了解,這讓王姨很驚訝。車開了一下午,王姨指著前方說:“到了,我家就在前面。”
魯保聽了這話,臉沉了下來,他停了車,有些不高興地問道:“這里是仙居?”
王姨見魯保突然不高興了,心里有些緊張,忙搖搖頭說:“不,還沒有到呢。”聽王姨這樣一說,魯保臉色又緩和了。
魯保的心思,劉琴很清楚。
原來,十多年前,魯保剛開始做買賣,第一筆生意就是收購農村油餅。油菜子被提煉榨油后,油餅通常是被農民們用來當肥施。實際上,那些油餅可以進行二次提煉。因為當時的農村還不具備二次提煉菜子油的能力,魯保就和一家公司簽了合同,幫他們收油餅。
那年,魯保帶上自己僅有的兩千塊錢,去了仙居附近的一個小鎮子。
村民們見了魯保很熱情,紛紛把油餅賣給他,可魯保半賒半欠收上來的油餅卻粗劣不堪,摻雜水分,根本無法提煉。為此,合同被終止了。
這事將魯保的發財夢碾得粉碎。他不但賠了兩千塊錢,還欠了運輸費和油餅錢。當時魯保哪有錢,他最后選擇了逃避,不愿再踏上這片土地。
那些債務,自然丟給了他的父親老魯。老魯起早摸黑掙來的錢都還債了。為此,魯保和父親總是鬧矛盾,直到自己有了錢,也不愿回老家看望父親,只是時不時地匯錢給老魯。
車終于到了王姨家所在的鎮子,王姨第一個跳下了車,一溜小跑向家的方向奔去,魯保一家人留在車里等待著。工夫不大,王姨又一個人回來了,苦著臉道:“唉,不知怎么回事,家里一個人也沒有,公公和我父親都不在家。魯總,您和夫人都下來吧,反正家里有米,地里有菜。”
魯保怔了怔,正要說什么,路上已經有村民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他揮揮手,說道:“好,我們一起上你家。你問問隔壁,你父親他們上哪兒了,明天可就是中秋啊。”
王姨的兒子在外省上大學,丈夫在外地打工沒回來,如果父親和公公也出去了,那這里可就再次變成魯保一家人了。
王姨嘴唇動了動,沒說什么。這一點,被劉琴清楚地看在眼里,魯保和兒子拿上漁竿去魚塘釣魚,她便和王姨一同下了菜地。在菜地,劉琴問道:“王姐,你剛才想說什么,怎么沒說啊?”
王姨臉一紅,說道:“我剛聽村子里人說了,我爸和公公也出去打工了,就在附近,替人家打掃衛生呢。”
劉琴哦了一聲,然后道:“明天就是中秋了,要是不遠的話,我讓魯保陪你把他們接回來。”
王姨急得手一陣亂擺:“不行不行,那個地方,不行的。”說著,悄悄地把兩個老人的去處說了,劉琴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好,一切聽我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劉琴儼然成了女主人,她讓兒子去附近的集鎮上買月餅,王姨呢,則被劉琴派到地里摘蔬菜。她則提上籃子,去菜市場買肉去了。魯保一看,不管什么都沒自己的事兒,變得著急起來,他跟在劉琴后面問自己能干點什么,劉琴微微一笑,說:“等等,肯定有你的任務。”
到了傍晚,一桌豐盛的酒席做好了,劉琴卻不讓王姨往桌上端,她向魯保說道:“王阿姨的父親和公公就在附近的村子里,你能不能去接他們,我們一道吃飯。在這里,我們畢竟是客人,哪有主人不到,客人就動筷子的道理啊。”
魯保馬上答應了,興奮地說道:“好,好。我馬上去,讓王阿姨在前面領路。”王姨手足無措地看著劉琴,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劉琴就走過來,輕輕地在王姨耳邊說道:“你去吧,放心,一切都有我呢,我也跟著一道去。”
車啟動了,按照王姨指的方向進發。鄉村的道路猶如蚯蚓,彎彎曲曲,魯保感慨地說:“這些年沒回來,連路我都不認識了。我們這是上哪兒啊?”
王姨正要答話,坐在后排的劉琴輕輕咳嗽了一聲。直到這個時候,魯保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禁不住問道:“王阿姨,我們不會是去仙居附近的大王莊吧?”
王姨正要說話,劉琴已接上了口,答道:“是的。告訴你吧,這些是我讓王阿姨瞞著你的。你不說,我也懂你的心思,這些年,你一直想回家看看,可又放不下那塊心病。你知道嗎?每到逢年過節的時候,王阿姨的公公和父親都去陪你父親,他們不要一分錢報酬,僅僅是因為兩位老人認為你對王阿姨挺關照,他們一來出于感激,二來也是因為你父親太孤單了。他們去了,三個老人在一起,老人們也會覺得跟我們在一起。”
魯保沉默了,車里的人都沉默了。好半天,魯保才說了句:“難道王阿姨早知道我是這里人?”
王姨答道:“是的,聽您父親說的。他說,您是他這一生最引以為自豪的,所以,當您在勞務市場招工時,我就認出了您。老人家說,您僅憑著幾車油餅,就痛恨這里的人,其實,鄉親們的舉動是可以理解的,誰不巴望著自己的東西能多賣幾個錢?您以幾分錢一斤的價格收購油餅,他們不好意思和你討價還價,就只有變著法兒來提高斤兩。老人家當初替您還債時,有很多人都分文沒要,要的人,也只是拿了一點點錢,說不值那么多。老人家說,您憋的那口氣讓您成就了今天,可沒想到您一氣就是這么多年。對不起,我,我說的太多了,掃了您的興。”
魯保沒有答話,前方皎潔的月色下,他看到了三個老人拄著拐站在路邊,他們正朝著車的方向望著,望著,不時地說著什么。魯保忍不住眼角濕潤了,他不會責怪王姨,更不會責怪自己的妻子劉琴,因為她們悄悄讓他重又感知了人世間的情誼。
這個中秋,將是他最難忘的團圓夜,那些深厚的情感,也將完全融入明亮的月色之中。
魯保停了車,速度極快地向三個老人走去,今夜他要和這三位父輩痛痛快快地喝頓酒,賞回月,然后聊至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