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文帝劉恒

　　連 載 之 三
　　傅劍仁 1953年生，湖南攸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著有長篇報告文學《千日養兵》等；長篇小說《一師之長》等；散文集《圓夢》《漫步心林》等；長篇散文“史記大觀”三部曲等。曾獲1990-1991年度全國優秀報告文學獎，《昆侖》優秀作品獎，第四屆、第七屆河北省文藝振興獎等。
　　
　　 開始是侄孫誘騙叔爺，最后是叔爺誘騙侄孫，雖然手段如出一轍，但利益使然，手段再不高明，也能使老少上當。
　　 他們爺孫互騙的這段故事，不僅使得劉恒更深刻地看清了劉襄的心思，而且更深刻地看清了以皇權為中心而展開的各種政治勢力的狡詐，以及為爭奪皇位而六親不認的殘酷。因而，當長安傳來諸呂被誅，請他回宮當皇帝的消息時，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但皇帝這個寶座太誘人了。劉恒也擺脫不了這個誘惑。
　　
　　品一：劉恒的母親薄氏不受劉邦寵愛。劉邦的“無寵而疏遠”，培養了薄氏母子的“賢智溫良”。
　　
　　 公元前二○五年三月，漢王劉邦率軍從陜西大荔東渡黃河，直逼魏國的首府山西臨汾。魏國首領魏豹抵擋不過，率軍投降。
　　 劉邦在大肆搜刮金銀財寶的同時，把魏王宮室的美女一并擄走。
　　 于是，歷史在被劉邦擄走的一群美女中，打下了一個深深的情結。
　　 在擄掠的魏王宮女中，有一個姓薄的女子，其父是蘇州人，秦朝時在魏王府謀事，與魏王宗室女子魏媼私通，生下了薄氏。
　　 薄氏在魏國淪陷后，被劉邦送到河南滎陽的漢宮織布房里。踢踢嗒嗒的織布聲，與楚漢相爭的烽火形成鮮明的反差。也許借著戰火的余光端坐在原始笨重的織布機前的薄氏，此時正在想著母親魏媼為她從卜卦大師許負那里討回的那句吉言——你女兒將來會生天子。但眼前笨重的織布機和監工送來的一堆堆麻線團，使得她不敢相信這話會得到應驗，可她又不愿放棄卜卦大師給她的這句吉言。這句吉言成了她在織布機前打發時光的依托，她就是憑著這句吉言而活著，憑著這句吉言而等待，并保持著常人覺察不出來的冷靜和耐性。
　　 踢踢嗒嗒的織布聲，使劉邦想到撥弄這聲音的女子。于是他閑逛到織布房，眼光像刀子一樣在每個織布女子的身上盤剝，并在薄氏臉上定格，把她選進了漢王后宮。
　　 美女堆里無美女。薄氏被安置到后宮以后，劉邦并沒有想起她來。因為后宮從各諸侯國掠來的美女實在太多了，薄氏在織布房里雖是出眾的，但在美女如云的后宮，也就不怎么顯眼了。薄氏在后宮一年多，也許見過劉邦，但一次也沒有得到劉邦的寵幸。
　　 歷史沒有記載薄氏在后宮這一年多里煎日熬月的情感經歷，但令人想象得出來，她之所以能用平靜的心態默默地將痛苦打發掉，不聲不響地等待著，是因為她心里始終裝著那句卜卦大師的吉言，她尚需等待。
　　 一年多以后，果然機會來了。
　　 薄氏年少時，結識兩個美女，一個叫管夫人，一個叫趙子兒。后這二人同時被選進魏王宮。論地位，薄氏要優于她倆，雖然薄氏是私生女，享受不到魏王宗室子女的特殊待遇，但她的母親是魏王宗室女子，是魏國的當朝公主，比起從民間和下層官吏家選進宮的管夫人和趙子兒來，受人看重的分量還是要重得多。薄氏特殊的出身和她本能的善良，使得她并不似其他宗室女子那般自恃高貴而瞧不起下人，而是既保持身份又不乏平凡地與入宮的姐妹友好相處。美貌出眾的管夫人和趙子兒，在與薄氏的朝夕相處中結下了友誼。她們憑著年輕時才有的天真，曾在訴說友情而真的受了感動以后，遵循“茍富貴，勿相忘”的祖訓，在嘻嘻哈哈中立過誓約——誰先顯貴了，別忘了好友。
　　 就是這句誓約，給了薄氏一個機會。
　　 漢王劉邦在降服魏國后，把魏王宮室的女子全部擄到滎陽，其中就有薄氏和管夫人、趙子兒。還在薄氏守著粗糙的織布機踢踢嗒嗒織布的時候，管夫人和趙子兒便因為美色而得到劉邦的寵幸了。在戰事稍有好轉后，劉邦在河南宮成皋臺與管夫人和趙子兒尋歡作樂。雖然劉邦和項羽究竟誰能坐上天下皇帝的寶座尚是個未知數，但能與漢王劉邦盡情云雨，并被他摟著無拘無束地玩耍，在管夫人和趙子兒看來，當然是最幸福不過的事了。就是在被這種幸福浸泡得渾身發炸的時候，管夫人與趙子兒同時想起了薄氏，想起了她們三姐妹曾經有過的誓約。她倆沒有因為還有一個曾經心愛的姐妹獨守空房而傷感，只是當做年輕時有過的一個能令如今發笑的戲語而咯咯發笑。
　　 劉邦喜歡身邊的美女發出這般淫淫的笑聲，當然會像個孩子似的纏著她倆尋根問由。她倆用響鈴般的嬉笑把曾與薄氏的誓約講出來以后，劉邦反倒“心慘然，憐薄姬”，生出些許傷感來。他撇下管夫人和趙子兒，立即把薄氏召來“幸之”。
　　 可憐的薄氏在被劉邦肥胖的身子壓住以后，無比激動地說：“我昨天夜里夢見一條蒼龍盤在我的肚子上。”
　　 薄氏這句極具挑逗的話，撩撥得流氓氣十足的劉邦雄性大發，他對薄氏說：“這是要尊貴的兆頭，我來幫你成全這樁事吧！”
　　 一番云雨之后，劉邦推開尚處于亢奮之中的薄氏，拖著疲倦的身軀走了。
　　 就這一次，薄氏為漢室江山生下了一個創造輝煌的偉人——漢文帝劉恒。
　　 二十三年后，劉恒登上了漢室皇帝的寶座。
　　 可這二十三年中，劉邦幾乎把這個兒子忘了。
　　 劉恒的母親薄氏，是專供漢朝開國皇帝劉邦取樂的成群宮女中的一個，劉邦幾乎每天都要從宮女群中挑選一兩個年輕美貌的宮女“幸之”，他挑上誰就是誰的榮幸，哪里會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感念呢！因而薄氏雖然為他劉邦生下了一個兒子，但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劉邦再沒有幸過薄氏，薄氏也就一直處于妾的地位而未能往“夫人”上升格。
　　 薄氏是否滿足，無史料記載。但薄氏這一妾的地位，使得她自己以及漢室江山中最杰出的皇帝劉恒的性命得以保存，連同劉恒人格品性的良好錘煉，奠定了偉大的母性基石。
　　 歷史所遵循的唯物辯證法的天則，就這樣在薄氏母子身上作了極其鮮明的注釋——劉邦對薄氏的不幸，卻成了薄氏的大幸——老四劉恒因為母親失寵于父親，因而在耍乖撒嬌的年齡也沒有在父親面前耍乖撒嬌的資格，更不用說像三哥劉如意那樣常掛在父親的嘴上，形成對二哥劉盈的皇位威脅。薄氏精心守護著一天天長大的兒子劉恒，生活在被劉邦遺忘的角落，日子雖不貧乏，但門庭極其冷清。母子倆誰也不能得罪，誰都得罪不起，成天謹慎小心，生怕什么事惹怒皇后呂雉而招來橫禍。但薄氏畢竟被劉邦幸過，劉恒畢竟是劉邦的血脈。滿朝文武大臣雖用不著為謀求升官發財而巴結他們母子，但他們母子的特殊背景還是在文武大臣的心目中有些分量的。加之皇后呂雉的陰險毒辣與薄氏母子的忠厚敦良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因而文武大臣在不得不巴結討好皇后呂雉的同時，以心作秤，稱出了薄氏母子的“賢智溫良”。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劉恒把母親薄氏接到代國以后，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別的原因，薄氏病倒了，而且一病就是三年。史載，這三年間，劉恒不眠不休，既不閉上眼睛，也不脫下衣服，長年累月地在母親身邊服侍，凡給母親喝的湯藥，端上來必先經他親口嘗試，然后才由他一勺一勺地吹涼喂到母親的嘴里……歷史就是這樣有意無意地告訴我們，劉恒特殊的出身背景，特別是劉恒和他母親薄氏被劉邦的遺忘，是劉恒獨特的一筆人生積累、道德積累和政治積累。身為皇帝的血脈，卻被皇帝遺忘，本是人生的一大不幸。而正是這不幸，不僅使劉恒母子在險惡的宮廷政治斗爭中求得了一份平安與平淡，而且求得了一份通常皇帝的血脈所領悟不到的平凡。因為劉恒母子有過對呂雉加害的長期躲避，因而他們獲得了為人為官所必須具備的自律和謹慎；因為劉恒母子享受不到皇帝連同皇親國戚的特有尊崇，因而他們不得不把自己的心態調整得與庶民較為接近。劉恒母子在眾人眼里的“賢智溫良”印象，從人性的本質意義上說，絕不僅僅是在躲避呂雉的加害中獲得的，它原本就是一種秉性，一種人格，是為人的一種大德。這種大德，離開與面呈菜色的庶民相處，離開自己動手的勞作，是無論如何不可獲得的！
　　
　　 劉恒在作了長達二十三年的積累后，從山西晉陽的代國宮邸，走向了長安的未央宮。
　　
　　品二：剿滅諸呂后，跟隨劉邦的老臣推舉劉恒當皇帝。劉恒當仰天長嘆：人生的不幸，是萬幸的積累啊！
　　
　　 公元前一八○年九月，當長安一匹飛馳疾駛的快馬，給遠在山西太原的劉恒送去呂氏篡權的陰謀被粉碎，請他入宮當皇帝的消息時，劉恒簡直驚呆了。聽到這天大喜訊的劉恒，有沒有憑著自己本能的政治嗅覺，認為這是一個政治陰謀不得而知，但劉恒表現出無比的驚愕來，當是順理成章的。
　　 當時劉邦的八子中，幸存的只有他和七弟劉長。按中國當皇帝的傳統規律排座次，劉恒繼任皇帝理所應當。但按傳統的，再加上當時政治的，特別是各種勢力的組合看，劉恒絕對排除在皇帝人選之外。這一點，身居代國且與長安相距山重水闊的劉恒，冷眼旁觀地早看清了。
　　 在劉恒的反復權衡看來，繼任皇帝可能性最大的當數劉襄。
　　 劉襄是劉邦的長孫。劉襄的父親劉肥，是劉邦當泗水亭長時與村里一曹姓姘婦私生的。劉肥作為劉邦的長子，封到比較富庶的山東臨淄一帶的齊國為王。劉肥死后，長子劉襄繼位。如今要從劉邦的子孫中推選皇帝，首推長孫劉襄也順理成章。
　　 首推劉襄為皇帝繼任人，還有更復雜的原因。對此，劉恒也非常清楚。
　　 劉肥有三子，老大劉襄，老二劉章，老三劉興居。劉肥死后，長子劉襄繼任為齊哀王。呂雉當政的時候，劉襄的兩個弟弟相繼入朝為官。先是大弟劉章為宮廷侍衛，封為朱虛侯，呂雉還特地將自己侄子呂祿的女兒許配給劉章為妻，企圖以姻緣的關系加強其呂氏宗親在漢室江山中的統治地位。四年后，劉襄的三弟劉興居入朝封東牟侯，專事長安宮中的警衛。
　　 且說那朱虛侯劉章，長得英武非常，且力大氣盛，孩提般不諳世事的話，當講不當講的他都敢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劉章受命與呂雉的侄孫女成親，雖然他骨子里就生出了對呂氏宗親瓜分漢室江山的仇恨，但他與呂氏女子的這一夫婦姻緣倒很和諧，夫妻恩愛如水，呂姓女子不僅是他生活中的愛妻，而且是他政治上的幫手，呂雉政權的一些軍機大事，劉章通過妻子打探到不少。
　　 呂雉為鞏固其呂氏宗親在漢室江山中的統治地位，御筆一點，自己的弟弟、侄子、侄孫，一夜間統統成了漢室江山的將相王侯，一舉打破了劉邦生前所立的“非劉氏不王”的定律。朝廷上下雖憤憤不平，但懾于呂雉的淫威，都敢怒不敢言。
　　 劉章不，他仗著自己是劉邦的嫡孫，仗著自己是呂雉的侄孫女婿，常常用大大咧咧來表現他的無所顧忌，用無所顧忌來表現他為漢室江山的仗義執言。他說的雖是孩提般的戲語，但句句針砭呂氏宗親的悖逆之弊。開始呂氏宗親中還有些人小視他，呂雉的妹妹，這個在政治上比呂雉還老道的呂媭，還想找茬治治這個黃口小伙，但劉章的一次假戲真做，叫呂氏宗親一個個不得不謹慎起來。
　　 公元前一八一年初秋的一天，呂雉在宮中置酒聚會，遍宴宗親，出席的百余人，多是呂氏王侯。劉章雖怒火中燒，但表面仍大大咧咧，不露聲色。待呂雉入席坐定，劉章便喜笑顏開地走向前去，自請當酒束，監督賓客將美酒杯杯飲盡。得到呂雉應允后，劉章便按劍佇立呂雉身邊，昂然宣布：“我系將門之后，今天奉命監酒，誰敢不服監管，軍法從事！”呂雉把他說的視作戲言，笑嘻嘻地答應了。席間，劉章且飲且舞，逼得呂雉的親戚及眾賓開懷暢飲。待大家有些醉意了，劉章又向呂雉請示，要為太后唱《耕田歌》。呂雉并非墨香之后，腹中無文，且幾杯酒下肚以后思維遲鈍，沒思量那《耕田歌》的詞句有甚不妥，便笑著說：“你父親尚知耕田，你生下來便是王子，怎么會知道田務呢？”劉章說略知一二，呂雉便叫他為大家唱唱。劉章得允，大聲唱道：“深耕穊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鉏而去之。”呂雉雖已半醉，但也還是聽出了劉章所唱的隱含之意，她想詰責，但想到這是她呂氏王侯的歡宴，且劉章唱《耕田歌》是她應允的，只好忍了。呂氏宗親的諸王諸侯，見呂雉都不發作，也都忍了。劉章佯作醉酒，一點也不顧忌呂雉情緒的變化，手把酒壺，連連給賓客斟酒。賓客見他如此放肆都不被呂雉詰責，心里也怵幾分，于是劉章給誰斟酒，誰都乖乖地喝了。有一呂氏弟子，不勝酒力，拔腿開溜，恰被劉章看見，他分開眾人，拔劍追出，大聲喝道：“你敢擅自逃席么！”那人趕緊回頭謝過，劉章說：“我已經得軍法從事，你敢逃席，就是藐視軍法。”說罷手起劍落，將那人的腦袋砍了下來。劉章返身稟報呂雉，說有一人擅自逃席，他已依軍法將其斬首了。眾賓一聽，大驚失聲，就連呂雉都不禁改容。
　　 呂雉畢竟是跟劉邦經過風雨的人物，她在聽了劉章的稟報后，將臉上的驚訝之色固定在恰當的表現程度之后，用那雙射出淫威的雙眼盯在劉章的臉上不動，看他作何反應。劉章極聰明，他在呂雉雙眼的緊逼下，裝得若無其事，臉上那行所無事的表情向呂雉表白著“遵旨而行”的認真。一老一少兩雙眼睛經過好一陣較量后，呂雉用微笑點頭結束了雙方用眼睛作的較量。眾賓又飲了幾杯才散席離去。
　　 這次宴席之后，呂氏宗親的人對劉章有些懼怕了，呂家一些大權在握的王侯，想利用權勢收拾他，但礙于他是呂祿的女婿，也只好作罷。而劉氏宗室的人包括跟隨劉邦從硝煙中過來的人，都長出了一口惡氣，心中暗暗生歡，以為挽回劉氏門祚有望，且把希望寄托在劉章身上。
　　 劉恒也聽說過劉章誅殺呂氏子弟的事，也曾暗自為劉氏皇族中有如此睿智且魄力的人而感到高興。但他在皇帝繼承人的看法上，與滿朝臣僚不同。在他看來，劉章的表演固然值得稱道，但將來有可能執掌皇權的，還是那位暫居山東臨淄的齊哀王劉襄。因為劉襄是劉邦的長孫，還因為劉襄比劉章政治上更老辣。
　　 應當說，身居太原代國宮邸的劉恒看清了這一點，身居山東臨淄齊國宮邸的劉襄也看清了這一點。
　　 公元前一八○年，是重大歷史轉折的一年。落在史學家筆下的這一年，既無天災地禍，又無神怪變異。這年的三月，呂雉在陜西藍田的灞水之濱主持祈福驅災大祭。回宮經過西安市北的軹道時，忽見一只似青毛狗似的動物，像流星般直撲她的腋下。呂雉即命巫師占卜。巫師不知是出于對呂雉制造“人彘”的仇恨，還是真有這般功道，占卜出的結果是，那個被她用毒酒灌殺的劉如意的鬼魂來找她報復，嚇得呂雉毛骨悚然，頓覺腋下疼痛，且與日俱增。同年的七月三十日，呂雉疼痛而死。
　　 呂雉死前，特任命侄子呂祿為統領長安警備區的總司令，任侄孫呂產為統率皇城警衛軍的總司令，并在臨終之際，把兩位掌管軍隊大權的總司令叫到床前，叮囑又叮囑，叫他們在她死后不要給她送葬，不要離開各自的指揮位置，以免發生政變。呂祿、呂產謹守呂雉的密囑，蹯居宮中，呂產率皇城警衛軍在內護喪，呂祿率長安警備軍在外巡行，一步也不離開，防備非常嚴密。
　　 呂氏宗室的這一重大秘密，被呂氏女子劉章之妻告訴了劉章。劉章得到消息后，立即派自己的親信出城，向哥哥劉襄報告，叫他火速發兵向西，直指長安，他和三弟劉興居在長安接應，里應外合誅除呂氏。劉章并言明，若成功，奉兄為帝。
　　 劉襄早就對皇帝的寶座垂涎三尺，得到這一比萬金還貴的消息后，欣喜若狂。他立即把舅舅駟鈞，齊國禁衛官司令祝午，警備區司令魏勃召來，策劃于密室。齊國宰相召平也在劉襄密謀篡位的臣僚之中，可這個兵權在握的書呆子，拒絕與劉襄為伍后，發兵包圍了齊王宮邸，劉襄急了，派人刺殺召平。一介儒生召平，在這種政治斗爭的風口浪尖上，在這種性命攸關的關鍵時刻，卻經不起騙子一席耳語，自動放棄兵權，最終無奈自殺。劉襄自度一國反呂勢力不夠，速派祝午到山東諸城的瑯琊國聯絡瑯琊王劉澤，以便聚兵作勢，聯合反呂。
　　
　　 劉澤是劉邦的堂弟，昔日跟隨劉邦策馬征伐，功至大將軍。呂雉當政時，大封呂氏王侯，為堵劉氏宗親的嘴，也是為了維持劉呂兩族分封天下的平衡，呂雉從山東諸城附近撥出十余縣，作為瑯琊國，封劉澤為王。劉澤偏隅瑯琊小國為王，雖對呂雉弄權心懷不滿，但自己有個國王的寶座坐著，也就不管它那么多了。
　　 且說劉襄派祝午聯絡劉澤，約同起事反呂。祝午晉見劉澤后，屏退左右，湊到劉澤的耳朵上，說了一番令劉澤聽了非常舒服且極具誘惑力的話。祝午說：“近來呂氏宗親作亂，我家大王準備發兵討伐，但他知道自己太年輕，又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因而想把齊國托付給您來指揮。”祝午見劉澤已有所動心，揀著那最有誘惑力的話，直往劉澤心里說：“您跟隨高帝劉邦騎馬打天下的時候，就是將軍，身經百戰，德高望重，您只要站出來振臂一呼，天下都會響應。到那時，誅滅呂氏宗親，黃袍加身龍飛九五的，舍您其誰也！”
　　 劉澤被祝午的一席話，說得胡子都翹起來了，他二話不說，跟著祝午就走，真以為他老人家一到齊國，齊國的指揮大權就屬他了。
　　 劉澤一到齊國首府臨淄，就后悔也來不及了。劉襄早在那里翻臉等候，一見他這位德高望重的叔爺，二話不說便把他軟禁起來了。接著劉襄再派祝午到瑯琊國，假傳劉澤的命令，盡發瑯琊兵馬，向長安進發。劉襄為了標明自己師出有理，頒發誅呂檄文，列出呂雉的萬般罪行，說明出師討伐的萬般正義，遍告各國以期支持。
　　 好在長安方面也有準備，大將軍灌嬰率軍十萬，抵達河南滎陽，擺開了不許劉襄軍隊過去的架勢。灌嬰并派使節告訴劉襄，眼下軍隊不要再動，一旦呂氏家族作亂，再發兵不遲。劉襄無奈，只好駐軍。
　　 被軟禁在山東臨淄的劉澤，抓住這一機會，放下叔爺的架子，裝作好心好意，也是揀最具誘惑力的話，直往劉襄心里說：“你是高帝劉邦的長孫，按皇位繼承的規矩，這皇帝的寶座，非你莫屬。如今朝廷的大臣們正在商議皇帝接替人選，一時還沒定下來。我在劉姓皇族中輩分最高，我想，他們可能要等我回去說說意見。因此，你留我在這里沒用，弄不好還會誤了你當皇帝的大事。不如叫我去長安，幫你說說話。”劉襄大喜，立即派出龐大車隊，護送劉澤趕赴長安。
　　 開始是侄孫誘騙叔爺，最后是叔爺誘騙侄孫，雖然手段如出一轍，但利益使然，手段再不高明，也能使老少上當。
　　 他們爺孫互騙的這段故事，不僅使得劉恒更深刻地看清了劉襄的心思，而且更深刻地看清了以皇權為中心而展開的各種政治勢力的狡詐，以及為爭奪皇位而六親不認的殘酷。因而，當長安傳來諸呂被誅，請他回宮當皇帝的消息時，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但皇帝這個寶座太誘人了。劉恒也擺脫不了這個誘惑。
　　 劉恒立即把左右侍臣召集起來，叫大家圍繞長安送來的這一消息發表意見。眾臣一聽也都驚炸了。
　　 代國禁衛司令張武率先發表看法，他認為長安朝廷里的重要臣僚，都是高帝劉邦時代的將領，一個個老謀深算，不可能不對皇位動心。如今他們聯手誅滅了呂氏家族，放著皇帝的交椅不坐，拱手讓給別人，難以叫人相信。他建議劉恒聲稱有病，暫不動身，以觀時局。
　　 警備區司令宋昌，不同意張武的看法，他從歷史的、現實的角度，談了幾點該相信的理由，建議劉恒不要猶豫，速速上任。
　　 劉恒不敢貿然決斷，還要請示一下自己的母親薄氏。
　　 薄氏在驚喜之余，首先想起的是巫師許負曾對她母親所說的“你女兒將來會生天子”的卜卦。難道真的應驗了嗎？薄氏也不敢相信。她即刻叫來巫師卜卦，叫他卜個究竟。巫師將一個完整的烏龜殼放在火上燒烤，甲殼上顯示的全是橫的裂紋。按甲殼顯示對應卦辭，結果是“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夏啟以光”。劉恒一看，嘆了口氣說：“我已經是王了，還當什么王呀！”巫師則樂了，他對劉恒說：“可喜可賀，這天王不是普通的王，而是皇帝。”
　　 劉恒還是不放心，就連幾乎一輩子就盼著應驗那句吉言的薄氏也不敢決斷。經過一番磋商，劉恒決定請舅舅薄昭走一趟，晉見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周勃，把虛實打探清楚了，再作決斷。
　　 薄昭騎一匹快馬，日夜兼程，趕赴周勃府第，連大氣都沒顧得上喘一口，便找周勃問尋。周勃對薄昭格外熱情，把他如何奪得符節，到警備部隊動員將士反呂，以及在商議擁立皇帝時，他如何力舉劉恒為帝的經過詳細敘說了一遍。周勃的言辭誠懇，特別是談到大臣們決議擁立新皇帝的經過，使得薄昭對朝廷臣僚擁立劉恒為帝深信不疑。
　　 誅滅諸呂后，周勃、陳平等三朝元老密議擁立新帝事宜。恰巧瑯琊王劉澤擺脫齊哀王劉襄的軟禁來到長安，眾臣僚便邀他參議。劉澤也不推辭，從容入座，開始一言不發，當有人舉薦劉襄繼位時，他站起來發話了：“呂氏宗親操縱朝政，張毒焰，害勛親，危社稷，這個苦頭還沒吃夠嗎！今齊哀王劉襄的舅舅駟鈞，在齊國橫行霸道，像戴著帽子的猛虎，無惡不作，如果劉襄得立，駟鈞必在更大的范圍作惡，這真所謂除一呂氏，又來一呂氏了。此議如何行得！”劉澤仗自己的輩分，更憑借自己特有的體驗，非常堅決地把這一提議否決了。當然，至于他自己應劉襄之約，發兵攻打長安，也有過登上皇位的想法一事，因說不出口而只字未說。又有人舉薦代王劉恒，并說出兩點理由：一是高帝尚存劉恒、劉長二子，劉恒為兄，性善仁孝，具備做皇帝的品行；二是劉恒母家薄氏，忠厚有名，在劉恒為代王期間，從不插手政事，將來劉恒為帝，不用擔心他的母家人作惡。眾臣僚權衡再三，確定擁立劉恒為帝，迎他入宮。
　　 薄昭聽了周勃談的這一細節，確信朝廷擁立劉恒為帝無疑，于是策馬返身，回報劉恒。
　　 直到這時，劉恒才把會心的微笑打發到臉上。他對宋昌說：“果真像你所說的那樣，我不再懷疑，迅速備馬，直奔長安！”
　　 可一登車，劉恒又望著長長的車隊猶豫了一下，隨即下令輕車簡從，只帶六名隨員，循驛而行。
　　來到距長安不過五十里的高陵，劉恒下令歇息，遣宋昌一人前去察看。宋昌行至長安市郊的渭橋，見滿朝大臣早已在那里等候，便說代王將至，特來通報。宋昌返回高陵請劉恒放心前進。至渭橋邊，滿朝大臣全跪伏在地，交口稱臣。劉恒忙下車答拜，平步慢行。
　　 公元前一八○年閏九月二十九日，劉恒正式登上皇帝的寶座，號漢文帝。
　　
　　品三：劉恒為帝，最令人感動之處，即一心為了民眾。公元前一六七年，他下詔免除所有田租賦稅。
　　
　　 劉恒坐上皇帝這把交椅后，首先做的，當然是分封行賞。他這個皇帝不似他的父親劉邦率軍征伐“馬上得之”，而是在呂雉當權作惡，致使政局混亂不堪的情況下，僥幸被推舉出來的。可以說，是各種政治勢力均衡的結果。如今他當皇帝了，不能不用冊封行賞的方式，對把他扶上皇帝寶座的有功之臣給予嘉獎，以維持各種政治勢力的一種暫時平衡，確保他屁股下這把交椅的穩定。雖然文帝劉恒進行這種權力分割是違心的，但他十分清楚，作出這種讓步，無疑將留下今后執掌政權的隱患，危險是長遠的；而不作出這種讓步，眼下就難以把各種政治勢力穩住，危險是眼前的。兩相比較，文帝不得不以潛在危險為代價，來換取眼下的太平，渡過執政初期的險灘。他羽翼未豐，尚需積累自己的統治力量，來慢慢地對付各種潛在的危險。
　　 文帝劉恒把封官行賞的事一做完，就到來年春初了。他知道，這是個生命處于蕭條的季節，去年收獲的果實一個冬天過來所剩無幾了，今年期盼的收獲還在春的萌動之中，尋常百姓在這個季節里，只能靠挖野菜剝樹皮來嫁接生命的延續。文帝是否為百姓的這種狀況焦慮不得而知，但他就在這個時候下達了令人肅然起敬的一道詔書：
　　
　　 在春季要到來的時節，連草木和各種生物都有它自己的快樂，而我們的百姓中鰥寡孤獨、貧窮困窘的人，有的已經面臨死亡，而為人民當父母的不體察他們的憂愁，還干什么呢？要研究出一個賑濟的辦法來！
　　 一個月后，文帝劉恒再次下詔：
　　 年老的人，沒有布帛就穿不暖，沒有肉就吃不飽。如今正當歲首，不按時派人慰問年老的長者，又沒有布帛酒肉賜予，將用什么幫助天下的兒孫贍養他們的老人？現在聽說官吏給貧餓老人發放飯食，有的用陳谷子，難道這符合贍養老人的本意嗎？要搞個法令出來。
　　 文帝劉恒這兩道著名的詔書在社會上產生的強烈反響，歷史曾有意無意地作過這樣的描述：崤山以東地方官員傳布文帝的詔令時，殘弱疾病的老人，都拄著手杖趕去聆聽，但愿遲一會兒再死……
　　 百姓聽皇帝詔書的心情，到了但愿聽完再死的程度，這是何等感人的場景！歷朝歷代，哪一個皇帝下達詔書時能達到群眾如此期盼的程度！如果不是生命的期盼達到至高的境地，如果不是情感的交融達到水乳的程度，怎么可能生出統治者與被統治者如此高度的統一和諧調呢！
　　 也許文帝劉恒聽說過這么動人的情景，也許他并不知曉，但他在第一道詔書下達后一個月又下一道詔書的史實，鮮明而又具體地表明了他幫助天下百姓度過春荒的強烈責任心。在第二道詔書下達后，文帝劉恒接著下達了如下法令：
　　 年八十歲以上的，由政府每月賜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年九十歲以上的，每人另加帛二疋，絮三斤。所賜物品由縣令過目。賜給九十歲以上老人的物品，由縣丞或縣尉致送；不滿九十歲的，由鄉長或縣政府的官員致送。各郡太守要派專司檢查職責的都吏巡行各縣，對不合規定的，予以督責……
　　 兩道詔書加一道如此具體的法令，奠定了劉恒為帝的政治框架。細讀史書不難發現，文帝劉恒在位二十三年，他所企圖構建的大國政治意識，他所經手處理的周邊關系，他所施展的削弱封國權力的舉措，乃至他個人及皇宮嬪妃的日常生活小事，都受制于他力圖使天下百姓生活富裕、幸福這一最基本的政治框架，也可以說是受制于他作為一國之主的強烈責任心！
　　 歷史就是這樣為文帝劉恒佐證的。
　　 公元前一七九年四月，齊、楚兩地發生大地震，史載二十九座大山同時崩塌，大水從地下洶涌而出……文帝在動員全國賑濟災民的過程中，突出強調的一個問題，就是為賑濟災民、恢復生產而減收稅賦。地震的傷痕并沒有在短時間內治愈，于是文帝在來年再次給各級官吏下詔：各盡職責，減少賦稅勞役，使人民得到休養。為推動這一詔令的執行，文帝率先垂范，撤銷了專門用于保衛他的首都衛戍部隊，以減輕百姓因為他的排場而加重賦稅負擔。文帝劉恒如是說：
　　 邊防軍勢不能撤除，但我何必擁兵自衛！用于交通的馬匹夠用就行了，多余的馬匹和經費，撥給各驛站……
　　 就在撤銷衛戍部隊的當年春季，文帝下令開放皇家莊園，他親率文武大臣和皇宮嬪妃到莊園耕作，為天下作“自己動手養活自己”的榜樣。到秋天收獲的時候，文帝沒有忘記自己春天的播種，用減免百姓賦稅來強化他這個皇帝“自己動手養活自己”的思想。他下詔說：
　　 農業，是立國的根本，人民的生命。人民不去從事根本，而去追逐工商之類枝葉，生活才日益困難，我深為憂慮。是以親率群臣耕種，表示鼓勵，特別免除農家一半賦稅……
　　 從公元前一七七年至前一七三年的四年間，文帝的政權不僅遇到了周邊少數民族勢力的強大沖擊，而且也遇到了來自皇室內部的強大沖擊。他在擺平這兩股強大沖擊的過程中，看清了這樣一個事實：即便在太平盛世的年月，生活在最底層的庶民百姓，也是萬把鋼刀懸于頭頂。那些有權有勢的官吏，可以因為個人的私欲膨脹而擅自征收賦稅，交不起的就逃不脫他們的逮捕追逼——這是與文帝劉恒所具有的責任感相悖的，也是他最不情愿看到的事情。于是在公元前一七三年十月，他下達了如下法令：各侯爵的母親、侯爵的夫人、封國的王子，以及食祿兩千石以上的部長級官員，一律不準擅自逮捕人，不準擅自征收稅捐——這就是說，他文帝把父輩頒定并沿襲執行下來的皇親國戚、各封國官吏可以逮捕人、可以征收稅捐的權力沒收了——不管他文帝的權威能否真正把各級官吏的這一權力收上來，但他文帝卻是在極其認真地做這樣一件令天下黎民百姓拍手稱快的事！
　　 公元前一六七年，文帝劉恒在鼓勵農耕、優待農民上有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大手筆。他下詔：
　　 農耕，是天下的根本，重要性無與倫比。而鼓勵人民從事農耕，卻征收田賦租稅，跟商人有什么分別？這不符合鼓勵農耕的要求。現在規定：免除所有的田賦租稅。
　　 在工業處于原始狀態的公元前一六七年，全國免除所有的田賦租稅，龐大的中央政府和各級官吏吃什么？各級官府修建樓堂館所從哪兒開支？軍隊靠什么來養？朝廷僅靠能夠控制的鹽鐵收入能否應付如此血盆大口的支出？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但文帝劉恒免除所有田賦租稅的詔令，白紙黑字傳至今天已經傳了兩千多年了。無論我們后人作什么推測，有一點肯定無疑，那就是，這一詔書的直接受益者是數以千萬計的農民。換個說法，就是文帝劉恒對百姓真是一片赤誠！
　　 皇帝率領他的政府真心為民，收獲的就不僅是他皇帝屁股下這把交椅的穩固，而且是整個社會的一種文明進化。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寫文帝劉恒履行救世主職責的文字中，有關與文帝有聯系的三件事，不得不往下寫。
　　 一事：公元前一七九年夏天，也就是劉恒登上皇帝寶座不足半年后的一天，有人不知是出于愛戴還是出于投機，給他獻了一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寶馬。皇宮大臣自是喜不自禁，可文帝卻若無其事地把馬還給當事人，并發給他路費打發回家。之后，文帝多少有些調侃似的對臣僚說：“我每次出巡，天子的鸞旗在前，衛士的車隊在后，有急事時，每天走五十里，統帥軍隊的時候，每天走三十里，我一個人騎千里馬，叫我跑到哪里去！”文帝在作了這樣一番調侃后毅然下詔，告諭天下：
　　 我不接受呈獻，通令四方，不要搜尋奇珍異寶來獻！
　　 二事：文帝劉恒曾打算修建一個露臺，供自己休閑和享受之用。工程人員造了一個預算，大約需要黃金百兩。文帝一聽，大吃一驚，說：“這個數目是十戶中等人家財產。我繼承先帝的宮殿，常常覺得不配，還要露臺干什么？”
　　 寥寥數語，一片赤誠。十戶中等人家的財產，對于一個皇帝來說不過是萬牛一毛，可文帝卻恰恰因為要花費十戶中等人家的財產而堅決放棄。在文帝為人為政的全部心思中，黎民百姓是他唯一的參照系數，他正是比照這一參照系數，放棄了修露臺的打算，他也正是比照這一參照系數，給后人留下了為帝的人格崇敬！
　　 三事：從秦始皇開始，后經劉邦乃至劉盈等若干皇帝，朝廷都設一種祭祀的官吏，專事一種高度秘密的詛咒，稱為“秘祝”。每遇災禍，祭祀官員就躲到一個極隱秘的地方，禱告上蒼，把造成天降災禍而應受到懲罰的責任，推到臣僚和百姓身上，讓上蒼懲處臣僚和百姓，使皇帝得以開脫，以永享上天垂恩，長生不老。
　　 文帝劉恒作為血肉之軀，既非不想長生不老，他也干過求長生的蠢事，也非不怕上天的懲罰。可每遇天災，他常常先從自己的身上檢討過失，祈求得到上天的寬恕。文帝與在他之前和之后的所有皇帝不同，他雖然也懼怕上天懲處，企望長生不老，但他絕不把責任往臣僚和百姓頭上推，也絕不能容忍“秘祝”這種把上天的懲處推到臣僚和百姓頭上的做法。于是下詔：
　　 天道循環，災禍之來，由于怨恨；幸福之來，由于恩德。文武百官犯了錯誤，是由于我這個當皇帝的領導不當。而負責祭祀的官員，卻把過失轉移到居于下位的人身上，這正顯示我的道德有虧。我不愿這樣做，應行廢除！
　　 “秘祝”被文帝劉恒廢除了，但祈求上蒼降福于文帝的香火并未斷絕，散落在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寺廟里，香煙繚繞之中，各級祭祀官員祈求文帝萬壽無疆的禱告聲，幾乎飄散在全國的每一個角落。于是文帝再次下詔：
　　 祭祀官員在祈求上蒼賜福時，都要求把幸福降臨到我身上，卻忘記了百姓，使我慚愧。以我品德的欠缺而獨占的福分，百姓不能分享，是使我的品德欠缺更多。以后祭祀官員向天致敬時，不要為我作任何祈求。
　　 祈禱祭祀本來就是愚昧，其結果也只能是子虛烏有。可文帝劉恒卻把這種子虛烏有的東西當真，從品德的角度檢討自己。正是從這樣的小事上，文帝劉恒完善了自己不朽的人格；也正是源于這種不朽的人格，文帝劉恒創造了歷史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