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獨唱團

　　一座校園，死一般沉寂的時候，一定是在考試了。
　　劉之懿就像這沉寂中的一個噴嚏，讓高三的第一個期末考試有點戰栗。班主任徐朗四處找她，考場里沒有，宿舍沒有，操場沒有。難道她還能飛走?徐老師一邊想，一邊惡狠狠地瞟了一眼天空。
　　冬日的天空，底色是黯然的藍，除了極細極淡的幾綹煙靄，竟不見飛鳥滑過的一點痕跡。
　　這孩子真不能要了，無論如何也要不得了。徐老師找到絕望的時候，一般都會這樣咬牙切齒地說。
　　徐朗老師又踅身回到考場，他滿懷希望地往里瞄了一眼。他想。如果此刻劉之懿能夠坐在她的位置上，他就一定原諒她。然而，劉之懿的位置上空空的，像茫茫宇宙中的一個巨大的黑洞。那一刻，他的心里也空空的，仿佛被那巨大的黑洞給吞噬進去了。
　　徐老師的希望幻滅了。劉之懿在哪里?在永和豆漿。
　　劉之懿對面坐著一個男人，樣子像極了電影《大話西游》中的周星馳。劉之懿沒吃飯，只是看著這個男人吃。那場面，也極像那電影的風格——無厘頭。
　　陽光，從寬大的窗戶照進來。劉之懿的鼻翼閃閃發亮，她的鼻翼上，也跳躍著一輪太陽，映著對面男人的臉。
　　男人是誰?!你怎么跟他在一起?發問的是劉之懿的媽媽。
　　有必要說明的是，當徐老師終于在永和豆漿找到劉之懿的時候，徐朗，這位“80后”的老師，已經遠遠地不能理解他的學生——一個“90后”的孩子。
　　“80后”，“90后”，不過是10年。10年，不是地球跟月亮的距離，是地球跟火星的距離。
　　她是您的女兒，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是您自己問吧。徐老師一通電話把劉之懿的媽媽叫來。他是不能問了，是的，他氣得有點肝疼。徐老師一邊疼，一邊咬牙切齒地摸著自己的肚子，仿佛，他要把這疼痛，給摸出來。
　　哦，也沒什么大驚小怪的。跟我吃飯的那個男人，騎車環游全中國，呼吁全社會關注西部貧困學生。我在微博上看到這件事，知道他今天經過我們這座城市，我就留了言，說請他吃飯。對了，這也是學校“愛心獨唱團”的倡議，我代表愛心獨唱團，為西部失學兒童鼓與呼，難道，我們不該盡一點綿薄之力嗎?
　　劉之懿一口氣說完。然后，有點好奇地看著徐老師和她的媽媽，就像火星人盯著地球上的兩個怪物。
　　徐老師真的有點不懂現在的孩子。
　　不懂歸不懂。他還是認真地為劉之懿安排了補考。晚上，閑教室，一人，一桌，凳子二三條而已。
　　是語文試題。有一個題考的是“穿越”。劉之懿答的是：我不要時間穿越，不要空間穿越，我只要位置穿越，有一天，我是老師，老師是學生，看我如何去懂他們。
　　我的天，我的“90后”的孩子們，你還要我們如何懂你?那一刻，劉老師仿佛被時光的雷電擊穿，剎那間，玉石俱焚。
　　好不容易挨到考試結束。徐朗整理好劉之懿的試卷，正要走，一個小女生探頭探腦地往里看。
　　誰呀?老師，給你。說完，女生把一個麥當勞的外賣遞給了徐朗。老師，這是咱們班的一個同學早早就為你叫好了的。誰呀?徐老師心里暖暖的，他想在心房里，瞬間觸到溫暖的源頭。
　　她呀，劉之懿。小女生走得很遠了，才淡淡地丟下一句話。
　　其實，劉之懿屬于那種不怎么學，成績也呱呱叫的學生。
　　高二的時候，她從市三中轉到這所學校來。劉之懿剛一來，仿佛是水墨山水里突然添了一葉扁舟，這所略顯沉悶的學校一下子便活潑靈動了起來，，
　　最激動的當屬班主任徐朗。第一次月考結束，劉之懿的成績便高居年級前10名。徐朗班會上高聲大氣地夸贊劉之懿，像是古玩市場上以白菜價買到了青花瓷，激動得眉眼都變了形。大家都覺得，班主任喜形于色的樣子有些夸張了。不過，劉之懿，這個新同學，大家打心眼里還真是喜歡她。
　　譬如，她剛來，就跟秦豆豆好得一塌糊涂。秦豆豆是誰?秦豆豆是班里的可憐寶，爸爸在煤礦的一次塌方中砸斷了腰，媽媽跟一個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跑了，家里所有的收入全靠奶奶爺爺。劉之懿跟秦豆豆一起走路，一同學習，一個飯盆里吃飯，仿佛是彼此的一個影子。
　　徐老師說，之懿，你不要跟豆豆一個盆里吃飯，不衛生。
　　老師，我只是想通過這樣一種方式，在飯費上貼補一下她。這樣，豆豆也好接受一些。劉之懿安安靜靜地說。
　　可是……
　　徐老師還想說什么，但沒有說。他知道，在生活不期而遇的溫暖面前，所有的“可是”都會為溫暖讓路。
　　一時間，風生水起。
　　劉之懿來之前，整個學校的社團活動基本上是停滯的。她的到來，讓休眠了好多年的火山，噴涌了出來。
　　校長說，劉之懿就是一粒火星子。是的，學校開始熱鬧出一些動靜來了。最先是學生會，開始大張旗鼓地整頓紀律。校長提議，就讓劉之懿當學生會主席吧。校長欽點，劉之懿也沒有扭捏，很快走馬上任。她先是成立了一個“愛心獨唱團”組織，靈感來自韓寒的《獨唱團》。劉之懿說，有愛的世界，即便獨唱，也會聽到溫暖的回聲。
　　就是這個獨唱團，為秦豆豆組織過一次捐款。為此，秦豆豆的奶奶來學校感謝校長。校長說，不要謝我，謝她吧。校長一指劉之懿。秦豆豆的奶奶看一眼劉之懿，顫巍巍說一聲，閨女!臉上，早已兩行老淚縱橫。
　　奶奶說，校長，你還不知道，之懿經常跟豆豆周末到家里來，幫助我們干些家務活，這是個好閨女。
　　劉之懿在一邊，微微笑著，什么也不說，只是一抬手，把落在奶奶肩上的一根白發摘了去。
　　誰也不想讓所有的美好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上帝也不想。
　　但對于劉之懿，上帝也只好無能為力。
　　秦豆豆說，讓劉之懿長得漂亮，一定是上帝的一個心愿。有一次，劉之懿收到一張莫名其妙的字條，只一句話：之懿，于你，雖千萬人，吾往矣!劉之懿問，什么意思?
　　就是喜歡你唄，還用說。依舊是秦豆豆，是玩笑，也是揶揄。
　　對于收到這樣的字條，劉之懿表現得很安然，既不慌亂，也不憤慨。用她的話說，怕什么，這是青春的禮物。不過，她讀完，一般就全都扔了。還是她的話，青春是屬于風的，所有青春的話語，留也留不住，最終，給風去讀吧。
　　高考結束，大家都考得不錯。
　　劉之懿上了北京最讓人羨慕的那所大學。秦豆豆也考上了，民政局還為她捐助了足夠她讀完4年大學的學費。
　　徐朗老師在全班聚餐的時候，喝了好多酒。一邊說高了高了，一邊還喝個不停，眼見著啤酒瞬息間從他的嘴里灌進去。又瞬息間，從他紅紅的臉上散發掉。
　　醉了的徐朗老師，為全班同學唱了一首歌，是許嵩的《半城煙沙》。那天，也不知道是酒喝高了，還是徐老師唱功原本一般，一曲唱完，大家連想吐的心都有了。但是，還是有人起哄說徐老師唱得好。
　　有人說，徐老師，不錯啊，許嵩的歌你也會唱。徐朗老師打了一個嗝，說，其實，我才跟你們差幾歲啊。
　　誰沒活過青春啊!說完。徐朗老師紅紅的臉上，漾滿了幸福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