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辣香

　　我的祖母是四川辣妹子，年輕時吃慣了辣子，她做出的辣子，那叫一個字——絕!
　　我們南方祖祖輩輩都偏愛吃甜食，可是只要走到我家的小院，飯桌上每天都可以見到這樣的一個小碟。油辣椒和紅油辣椒是煳辣椒與熱油交鋒過后的產物，滾熱的油洗去了煳辣椒的浮躁和魯莽，變得平和可親，香味卻愈發(fā)濃郁。辣香隨同綿長如水的油路，緩緩注入喉嚨后沁人心脾。
　　村里嫂子摟著祖母的脖子說，你做的辣子辣香怎么特別耐聞?祖母嘴角一揚，翹起蘭花指說，不告訴你!轉眼又把討教的嫂子拉到春樹腳下，詳細地告訴她，如何把辣椒放在鍋里炒煳炒脆，如何用石舂或竹筒碾成碎末，還不時望望身后的人，得意地提高嗓門說：“這樣，淡而無色的菜肴，只需蘸上一點點，一下子就變得滋味十足。”臨進門時，又故意唱歌似的說：“不過，如果不小心放多了，那種辛辣會讓你心怵好幾天呦!”
　　有一年冬天，一個徽商帶著閨女駕著馬車從我家門前走過。徽商在春樹下叫停車，吸吸鼻子，徑直走進我家，細細分辨。坐上車后，他跟同伙說：“我和辣椒親近的次數多了，發(fā)現這家的辣香隔岸觀花時，如一位妖媚的女子，讓人驚艷；可離得近了，又會發(fā)現精致的五官下還藏著百變的音容。”
　　徽商的馬車跑出半里路，才發(fā)現不見了后面的女兒。
　　徽商的女兒成了我的母親。祖母的辣香使天上掉下個漂亮兒媳，兒媳更是把祖母的辣子藝術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自此，我家的餐桌，無論豐盛，還是素淡，都離不了辣香。
　　母親做辣子那叫花樣百出!或把干辣椒切成一截一截的小筒筒，炒至微煳的辣椒像一節(jié)小小的竹筒，讓人憶起竹筍拔節(jié)的聲音，回味清風搖曳竹林的美妙；或下到了有姜、蒜炒香的熱油里煎炒制成的是筒筒辣椒。筒筒辣椒是炒“干煸肉絲”“折二根炒臘肉”等家常菜的最佳佐料，客人常常把佐料也當做主菜一起吃掉。
　　母親把辣椒與五谷的搭配是一種絕妙的組合。新鮮的大紅牛角辣椒洗凈去蒂，挖去辣椒籽后，加入炒熟的糯米以及適量佐料制成的胖辣椒，是母親獨創(chuàng)的辣子菜。它略帶辛辣的糯香中摻雜著微酸，讓人遠遠聞著就情不自禁吞起了口水。胖辣椒吃膩了，母親又把辣椒剁細剁碎后和米粉面調拌均勻裝壇后制成酢辣椒，其風味與之相比，又多了一點爽朗和麻利。母親更有一門絕技——用糍粑辣椒烹調的“辣子雞”，沒有糍粑辣椒，是做不出母親“正宗”的辣子雞味道的。
　　到了冬天，母親會找一個壇子，腌制成我們南方人做不出的“糟辣椒”。母親用糟辣椒烹制的“糟辣帶魚”“糟辣脆皮魚”，不但香辣酸，還嫩咸脆。用糟辣椒當做基料制作的腌菜、泡菜、涼拌菜等都有一股特別的辣酸味，像農家那些長長短短的日子，酸澀又滋味無窮。
　　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即使在大雪飄飛的深冬歲末，我家還能吃上鮮辣椒。母親做的陰辣椒，則是吸納了山川風物的靈秀。每到十月，母親會找一個朝陽坡挖一個深洞，把新鮮的辣椒摻在金黃干沙里貯藏。到要吃時，把辣子放在熱水中千回百轉焯過后，再放在簸箕里吸納陽光，然后拿來烹炒，跟新鮮的一樣。在某一個悠閑的午后，邀三五好友至家中，擺上一盤炸脆濾油的陰辣椒，倒上一杯酒慢慢小酌，陰辣椒的麻辣脆香會讓人情不自禁地追憶“茅檐低下，醉里吳音相媚好”的閑適舒爽。
　　祖母和母親做的辣子菜，是視覺和味覺的盛宴。新鮮的青辣椒、紅辣椒、油炒辣椒、紅燜辣椒、筒辣椒、糟辣椒、陰辣椒……舉箸夾菜，五味齊齊涌上來，辣香也就彌漫了經過的山川、田野、鄉(xiāng)村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