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1月,中方派出社科院代表團赴美,團長是宦鄉,團員除我(何方,張聞天秘書,外交、黨史與國際問題學者)以外,還有劉克明、李慎之、程明群、徐葵、薛謀洪等共10人。參會的都是著名學者如斯卡拉皮諾、奧克森伯格、鮑大可等,以及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和國務院官員共39人,討論的主題是蘇聯問題。我們從美國開完會回來,覺得聯美反蘇的“一條線”外交戰略不太對頭,于是就寫了一篇報告,交了上去。胡耀邦、鄧小平看沒看不知道。我們的觀點是,和美國要拉開一定距離,調整和蘇聯的關系,并試圖影響鄧小平的看法。因為“文革”結束以后,鄧小平一直講戰爭不可避免,只能推遲,當時他對“一條線”戰略很堅持,一下子轉過來不大容易。
1979年2月的對越戰爭,發生在鄧小平去美國訪問以后。因為打越南必須跟美國合作,要得到美國的認可,所以鄧小平去見他們。那個時候,美國人搞外交比我們老練,他并沒有答應支持你,但實際上是默許的。這樣,鄧小平回來就“教訓”越南,實際上是打給蘇聯看的。當時,他主張對蘇聯態度要強硬一點兒。
7月17日,在第五次駐外使節會議上,胡耀邦發言,認為“蘇修是世界戰爭重要策源地,蘇修亡我之心不死”這種觀點值得研究,蘇聯究竟是不是修正主義的問題值得考慮。7月18日,鄧小平又發表講話,來了個大翻盤,看樣子是針對胡耀邦的。他說:“戰爭危機確確實實越來越逼近了,戰爭要來只能來自蘇聯,所以我們還是要堅持一條線的戰略思想,美國起碼是間接同盟軍,所以還是要立足于早打、大打。”那個時候,三中全會已經開過了,鄧小平還是這種觀點。
越南戰爭打完后,鄧小平到處看,看來看去,提出兩大問題,一個是無論如何要發展經濟。我們太落后了,老百姓太窮了。鄧小平講得很悲壯,說現在我們的農民一個人一年平均一兩百塊錢,全國能吃飽飯的人不多;另一個,外國發展速度快得驚人。
與此同時,也是1980年前后,李一氓在中聯部組織專門班子,研究有關當時國際形勢和對外關系中六個重大問題,寫成一組《討論稿》報送中央。在這些《討論稿》中,有幾個是影響到我們國家戰略決策的重大問題。一個是關于戰爭與和平的問題。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全國工作的重點已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但對國際形勢的估量還是老看法。李一氓主持寫的報告則提出,國際形勢已發生了根本變化,戰爭不但有可能避免,而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打不起來。為此,政治局專門討論了中聯部上報的《討論稿》,并請李一氓列席。在談到和戰問題時,大家一時轉不過彎來。鄧小平就說:“你這個李一氓,帝國主義分明還存在,戰爭怎么能避免?”但是這個問題的提出終究引起了領導的重視和思考。
后來,鄧小平和“三個世界劃分的理論”脫鉤了,胡喬木也和這一理論脫鉤了。1982年,在準備“十二大”報告的時候,李慎之參加了國際形勢部分的起草。李慎之問胡喬木:“討論國際問題要不要談三個世界理論?”胡喬木的原話是:“那些都是胡說八道?!彼浴笆蟆币院?,中央文件、中央講話基本上就不再提三個世界理論了。
后來,鄧小平的看法逐漸變化了。1984年,他在接見外賓的時候就講,我們對戰爭的看法有一點兒變化。后來在軍委座談會上又講了一下,說過去毛主席老講戰爭不可避免,而且迫在眉睫?,F在看來,應該有新的判斷。他強調:“現在我們應該真正冷靜地做出新的判斷。首先就是我們自己能夠安心地搞建設,把我們的重點轉到建設上來。沒有這個判斷,一天誠惶誠恐的,怎么還能夠安心搞建設?更不可能搞全面改革,也不能確定我們建軍的原則和方向。我們既然看準了這一點,就犯不著花更多的錢用于國防開支。要騰出更多的錢來搞建設,可以下這個決心。”1985年3月,在同日本客人的談話中,鄧小平講到,世界上最大的問題是兩個,一個是和平問題,一個是發展問題。和平問題是東西問題,發展問題是南北問題。而核心問題是發展問題。發展問題主要是南方的發展。南方發展起來北方才有余地,才有市場。實際上,和平問題就是蘇聯和美國問題,發展問題就是指第三世界的發展。這樣,思想就得到了解放。
1989年后,情況又發生了逆轉,輿論界不但批評和平與發展時代的提法,而且從上到下相當普遍地批評說,以前對和平與發展問題講得太多了。
1997年,在北京召開了國際關系理論研討會,會議總結指出,“多數學者認為,應該承認現在的時代是和平與發展的時代”。因此,到了90年代下半期以后,再沒有大爭論,從中央領導到理論界基本上沒有太大分歧了。
“十二大”提出獨立自主,不結盟。以前,“一邊倒”是結盟的,“一條線”也是結盟的,“十二大”就基本上轉過來了,講獨立自主,講不結盟,不和任何大國結伴走。到了“十三大”,提到和平發展是時代主題。
外交的變化,對國內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在我看來,80年代并不是生產有多大的發展,而是生產關系的解放。真正大發展是從90年代開始的,就是這20多年。鄧小平的貢獻是打破了2000年的停滯狀態,使中國20多年的進步超過了中國過去的2000年。
現在反思,由于對時代特征判斷錯誤,從上世紀50年代起,我們就和那些抓住機遇的國家背道而馳。人家著眼經濟建設,大力發展生產力;我們重視繼續革命,不斷發動各種政治運動。人家千方百計開展對外經濟文化交流;我們搞反對“西化”和防止和平演變,堅持閉關自守。人家要搞緩和;我們強調備戰。其結果是:人家迅速發展,進入新的文明階段;我們落后倒退,喪失了一次最有利的發展機遇。時間雖然只有30年,但要彌補起來,恐怕就得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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