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緩的布拉格(組詩)

　　
　　遠方
　　
　　從遠方去到另一個遠處
　　而遠處無非是一所設之境：
　　蕭條并且落滿夏日余燼
　　朵朵白云昭然若揭
　　木桶里暗自回蕩一個非分的高音。
　　
　　從他的遠方到她的遠處
　　無非是一日斗進三碗白米
　　卻并不啖掉一粒
　　
　　沒有一個遠方可供遠處停止夢境的發生
　　而終止是必然。終止無限的所等之物
　　開啟一個似有似無的未來，以及
　　正在進入的秋天，冷低溫的超常架設。
　　
　　
　　低緩的布拉格
　　
　　你到過布拉格嗎？布拉格有什么樣的演奏？
　　你所知道的布拉格是個什么樣子？
　　一個名字
　　從一首管弦樂展出久違的可感性
　　布——拉——格
　　一個字的距離，頓挫掉幾十年無為的暗示
　　
　　放棄語言的駁斥
　　埋首遞進到整首樂曲最細致的部位
　　誰的胭脂扣
　　誰一尺三寸的知遇
　　起伏跌宕，向秋天迢遞著
　　線性的清純
　　
　　第一次謄寫有不安的信任
　　第一次在臂彎里熟睡，你是否見過她小小
　　 心臟里
　　好奇而灰色部分的凝滯
　　
　　為什么而來以及為何而去
　　左右叫囂于混沌之初
　　你該知道她所聽到的敲擊聲
　　那無來由的歡喜與悲戚
　　
　　尚未劃出弧線，所以有安分的等待之心
　　尚有秘密汲取生發于秋日伊始，她開始安
　　 靜地
　　給布拉格畫城門，安銅鎖
　　而僅有一人聽到、進入，緩緩地
　　替她把城門“咿呀呀”地合攏——
　　
　　
　　看晴天
　　
　　框架里的春天始終沉悶，因為缺少一個遠行。
　　撐篙人徒有一雙大手，和一雙草鞋
　　
　　帆影尚未回返，你且暗自等待。
　　那即將到來的，撐起春天的風向
　　
　　為一張臉，疲憊的腳
　　站在春天的窗口，卸下忙碌和煩躁
　　專心寫一首詩
　　滌凈那始終吹拂的過去，秘密庭院里伸展
　　 來的
　　秘密瓷器。
　　
　　一支安魂曲。你來或不來
　　都不能停止。要么春天轉瞬即逝
　　要么把它留給夏天。轉身的交替
　　來得多么自然與安康，在你未見的天氣里
　　
　　正是這樣的相逢，正以這樣的相逢
　　到達她。
　　
　　
　　這一天和逝去的每一天沒有不同
　　
　　這一天，依然是夏天的小尾巴
　　高溫，炙熱，陽光澆下來若干筆直的影子。
　　這一天，草坪里藏著蟲子的秘密
　　她經過它，不驚動任何。
　　
　　這一天，內心兇猛之人拼命包裹骨頭
　　并虛構一列火車
　　運來水母和花匠。
　　
　　雨滴滋潤干燥的秋天。
　　她不動聲色。穩穩地坐了一天。
　　
　　那鏡子里畫貓為虎的
　　漸漸收斂皮毛。多么安靜的夜晚
　　眾鳥離去，跑得比飛還快。
　　
　　
　　罌 粟
　　
　　一種癮
　　在暗褐色的血液里奔流，一個螺旋的攀附。
　　
　　有攀附嗎？
　　有菟絲子。
　　
　　那么，誰是你有毒的葉子？誘惑的花枝？
　　飲鴆止渴的東西，決不是風拍葉子的簡單。
　　
　　因為無法辨認
　　而在結束的時候，說不出所以
　　
　　抱著自己，懷疑那個頻頻到來的。
　　
　　
　　兩只鞋
　　
　　兩只停止的鞋子
　　通過向上的腿，抵達一個位置
　　和若干年，一種狀態，深入與膠著
　　
　　兩只不一樣的鞋子挨著肩膀
　　如此你便明白此刻，岸邊上的兩個人
　　當以什么樣的胸懷去看那湖水和波光
　　大片烏云過境，像一個壓迫
　　但并沒有抬高水面。他和她挽著手
　　仿佛不是從遠處而來，在這里
　　靜靜地洗去生之忙碌
　　
　　兩只挨緊的鞋子被鏡頭拍下來時
　　數只游船劃過。橘色的涼棚
　　點燃陰郁的天空。他們輕聲念出彼此
　　過橋，越波，含水的夏天
　　成為多汁的小道具。一個巨大的躺床
　　裝載季節深處的同謀，光影打翻了
　　靜止，針尖穿過細線，縫補開始
　　一個完美的唇形。
　　
　　
　　鏡 子
　　
　　有一面鏡子立在兩座城市之間。
　　盜夢者設計好迷局。
　　
　　她推開街道兩邊相同的側影
　　他在她身后成為一個忠實的傾聽者。
　　
　　可以開始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傘
　　即便無雨，也要撐開
　　她在一場大病后突然到來，石獅子的橋上
　　揚起溫暖的塵埃。
　　
　　她是他一生要等的老虎。七月櫻桃滿山
　　她改變吃人的本性而轉為溫馴的看護者
　　并心安理得地撫弄毛發。直至他
　　
　　偷偷運回糧食，把一個夜晚過成白晝
　　又從白晝潛回種滿櫻桃的樹林——
　　許多面墻豎在那里。有一個虛構
　　正以虛構的面目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