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
為了守護林國棟的秘密,夏芝芯無意犯下大錯,被判入獄。兩年半后,她刑滿出獄,卻發現自己早被夏家拋棄。她改了名字,報名進入一所藝術預備學校學習……
隨著了解的加深,夏芝芯也逐漸了解了一些車小婉的過去,她有過一段不算短的荒唐歲月,和一群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最后那些人因為街頭斗毆鬧出了兩條人命、多人重傷,她也因為牽連關系被抓進了警局,她的父母花了很多錢才把她保釋出來。被告之已經查明她與案件無關那天,一家三口在警局抱頭痛哭。這次的事件之后,她痛下決心,要回到正常的人生軌道。她重新撿起了自己深愛的舞蹈——曾經之所以會想要放棄,是因為那個時候,教練將她逼得太緊,讓她產生了嚴重的不自信和抵觸心理。
在夏芝芯眼里,車小婉是個很有靈性的女孩子,對未來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她雖然一直都是專業學習舞蹈的藝術生,但她認為舞蹈演員的藝術生命太短,于是想轉到文藝方向發展,才報名了這里的課程,打算用最短時間掌握基本的演藝技能,她覺得不能等到一切都做好準備再去尋找機會,而是要在機會中利用實踐迅速提升能力。
夏芝芯沒有她那么自信,她顯然更保守些,覺得還是多學些東西增加自己的籌碼來的重要,但這并不妨礙她們之間的相互欣賞。車小婉沒打算繼續深造,所以沒有夏芝芯那么大的課業壓力,可是因為真心熱愛舞蹈,所以只要是沒課的時間,她都會泡在舞蹈教室里練習。
她說,做演員是她選擇的職業,可舞蹈是她被賦予的使命。
這句話,一直留在夏芝芯的心中,那一刻,車小婉臉上的表情竟和記憶里某道灼亮的目光重疊,令她心臟狠狠地跳了兩下。她覺得,自己總會被有著這種人生態度的人所感動和震撼,好像可以從他們身上得到某種無形的力量似的。
車小婉第一次拉她到家里吃飯時,她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一想到要見車小婉的爸爸媽媽,她就遏制不住地膽怯了,在她眼里,大人從來都是令人害怕的模樣。可是,她的爸爸媽媽卻都是很和藹可親的人,車媽媽第一次見到她就熱情地拉著她的手夸她漂亮,車爸爸也笑彎了眉眼告訴她說“小婉從不帶朋友回家的,你啊,可是第一個”。那種因為更接近孩子的世界而生出的喜悅毫無保留地掛在他們的眉梢,讓她瞧著感動。她從小到大,都沒有這么自在地同大人相處過,她習慣了壓抑自己的真實情感,就算是對父親,她也有所保留,也許是缺乏安全感,她不想自己對任何人太過依賴,她怕會戒不掉。
可是,他們不會,他們是說上兩句話就會讓你感到安心的人,是連眼底都透露著清澈的人,有著簡單卻幸福的生活,知足常樂。
所以,她也發自內心地笑了。
有了友情的支撐,原本苦澀的日子也變得令人亢奮起來,不曾間斷過的相互鼓勵,讓每個人都堅定的為了夢想而努力前行。
在忙碌中,時間如同從指縫中溜走的沙,怎么用力握也留不住它離開的腳步。
一年后,夏芝芯順利地考進了戲大。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也注定了她們的分道揚鑣。
她們沒有約定再見面,因為,對于她們選擇的這條路,那太不現實。記得老師在演藝課上告訴他們的一句話便是:進入這個圈子,要懂得割舍。
從今以后,便是漂泊的人生。
交集,也是有的吧……
只是,也許會是以對手的身份相遇。
2.是的,他沒有錯,一切都是她自愿。
在戲劇大學的四年,她很努力地尋找著出頭的機會,她以為自己早已看透了人世的種種,其實,現實遠比她想象的更加現實。
本來以為學校是安心學習積累的地方,可是,這里,儼然已經是個演藝圈的小小縮影。
時常聽到同學們的議論。
“要上位,就要有關系,除非你有親屬坐鎮,否則,是一定要用錢開道的。”
“要想要顯著的效果,可不是一點錢就可以。”
“這是一種投資,有的是商人想要投資這樣的事。”
她起初還固執地不愿意相信這些話,可看著身邊同學一個接一個同大公司簽下合約,知曉了她們背后的動作,也由不得她不信。
只有她玩命地讀書,從不缺課,科科全優,連年拿獎學金,可是,卻沒有任何經紀公司垂憐,而那些二年級之后就幾乎見不到人的同學,卻發展得那樣順。
眼看著四年級也已走過了一半,她心里越發沒著落,走遍了各個娛樂公司想著主動些或許能被人家看上,可大多是根本見不到管事的人,有幾次幸運些,有機會和人家坐下來面談,可也是簡單聊上幾句便被對方委婉地拒絕了。
后來,連她的老師都看不下去,找機會暗示她:“你啊,這個樣子是不行的,跑斷了腿,也不會有哪家公司愿意簽你,現在的經濟不景氣,誰也不愿意擔風險。你這履歷上一沒背景,二沒吸引人的經歷,你說,換作你的話,看到這么一份只有些配角和廣告演出的檔案,你會不會心動?”
她窘迫地咬緊唇瓣,灰頭土臉地說:“我試過很多甄選,可是大多數情況女主角早就內定好了。”這是后來她聽一些已經成了名人的同學說的,選角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順便拉點廣告贊助費,就連女二、女三的角色都早已確定好人選。
可是,即便明知這些客觀事實,讓她就這么坐以待斃,什么都不做,她會覺得很恐懼,恐懼著停下腳步的時光。
“那你有沒有想過人家為什么會比你捷足先登?”
她點點頭,其實,這個圈子的規則大家都明白,就連老師也不避諱,只是表達得比較隱晦。
“老師,是不是除了提前拿出些什么,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也有,但是那需要你有相當好的運氣,導演都是多么高傲的人,就算你再漂亮,他也不能屈尊紆貴來和你談,人家可是習慣了被人主動上門巴結呢。你這個孩子其他方面的悟性都不錯,就是人情世故差些,可是,這一差,就比別人不知道要落后十萬八千里了。這個圈子,年輕是資本啊,尤其是對女生,不趁年輕時扎牢根基,以后想著能有什么上升空間,難哪。”
這些話,其實,不用老師說,她早就想得明白。可是,她并非清高,也并非矜持,她只是有自知之明,如果人生是一場交易,她并不期待有人會想花重金買下一件殘次品。
那道無法抹去的傷疤,停留在那里,那樣醒目,甚至是猙獰。她要怎么和人解釋它的來由,摔破了肚皮嗎?鬼才信。
這樣的話,連自欺欺人都覺得可笑。
老師突然聯想起什么:“對了,有個機會你可以去試一下,說不定有戲。那個大導演林國棟前陣子回來了,聽說現在正在籌劃他下一部戲的劇本,不久之后,會公開甄選女主角。這個人沒有國內土生土長的導演那么多的條條框框,想法也很寬,很愿意大膽啟用新人,算是那些不愿意和現實妥協的新人演員們的最后稻草,不過,他的選角眼光很另類,需要對得上他的胃口,當然也還是要看個人實力。”
她只是被動地聽著,控制著自己不表現出異樣。雖然,有那么一個瞬間,她很沖動地想要轉身用最快的速度跑開……
她真的不想聽。
老師顯然沒察覺到什么,再次善意地規勸她:“去試試吧,我看要你放低身段也很難,但這么下去,你沒有好的作品來填充你的檔案,想要找到東家,以現在的行情看,可能性不大。但你必須快些簽約,找到歸屬,否則畢了業,就成了漂著的人,到時候,會更加被動。”
她只好應付地點點頭,隱忍著,壓抑著心里的難過,她真的不愿意再就這個話題聊下去,她覺得很不自在,她怎么會去?她怎么敢……
“對了,他的《許愿星》你看過吧?
她有些尷尬地笑笑,搖搖頭。
老師指指她,開玩笑地批評:“你可太不敬業了哦,獲得國際大獎的作品是一定要好好觀看學習的。”
她只是賠笑臉,她的確沒看,不光是電影,只要是和他相關的,她都避免去看,甚至是聽。
是的,他沒有錯,一切都是她自愿,所以得到那種下場也怨不得他。可是,他的出現,會讓她想起那些曾經,那些她拼命想要暫時遺忘的曾經。這些年,她用余蘭這個身份一路追逐自己的夢想,她拼命往前跑,一刻不敢停,不給自己留下片刻空白的時間,可離自己的目標依舊差得太遠,所以,她還不想回頭看。
有時候,她摸著自己的內心,竟然覺得惶恐,也許真的是這些年的無拘無束讓她變得貪婪,她甚至能讀到那心底壓抑著的卑劣——她想要徹底地掩埋那些罪惡感和愧疚。
“有時間可以看下這部電影,提前找找感覺,揣摩下他的風格。”這是老師最后的建議。
老師走后,她大大呼出一口氣,像是打了場硬仗似的,整片背脊都濕透了。
3.如果他不記得她了,她會不會比較開心?
夏芝芯依照學校里張貼的廣告,走進星娛的大樓。
星娛國際娛樂集團是國內最頂尖的娛樂公司,娛樂傳播業的老大,旗下網羅了一批一線藝人和數位頗具盛名的導演和制作人,多數國內頂級的大制作都是自這里誕生。
她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門檻高高的星娛碰運氣,但每次都一樣的運氣差,也許是因為這里的空氣被眾多大腕呼吸過,所以來到這里的人也會不自覺生出優越感,就算一個小導演在這里租下場地辦甄選會,眼光也會變得苛刻許多。
她向前走著,打算直接走樓梯到地下二層,她可是夠不上檔次到樓上那些大房間去參加甄選。
“小姐,請等一下。”
身后的有焦急喚住她的聲音,讓她一時間駐足,詫異地回身。
隨即一顆心涼透了。
幾乎想要拔腿逃開,卻腳下生根,移不開腳步,只能愣怔地望著……
這張臉,雖然有著成長的痕跡,可是,該有的輪廓還在,只是更清晰了。
他變得好優秀,不,該說是,更優秀了。
從他眼中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像,內心空洞地自嘲下,她都不想去比較。
她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狀況下碰面,甚至從沒設想過見了面的第一句話要說些什么,要做什么樣的表情,一切都來得那樣急,就像當年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面對面一樣,每次都是他焦急地抓住她,而她無比驚惶。
只是,那個時刻他的眼神是犀利冷冽的,而現在他的眼神卻看上去那么友好,友好到……陌生。對,她確定那是陌生,不是見到久別重逢友人的神情,倒像是看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客套溫和卻保持著距離。
于是不禁問自己,如果他不記得她了,她會不會比較開心?
她的思緒流轉得太多、太急,以至于無法分心去聽清楚他的話。
直到那加大了音量、有著試探意味的呼喚傳來:“小姐,這位小姐,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她才晃過神,勉強對準視線的焦距:“啊?什么事?”果然……是不記得她了。
并沒有想象中的開心,甚至,有些難過……
“你有沒有興趣來試一下鏡?”
她只好也努力地恢復自己的情緒:“您誤會了,我不是演員,只是個工作人員。”說話的時候,她本能地壓低了臉,回避著他的目光。
雖然實在很想走掉,但她尚有理智牽絆著足下,她知道,不能用輕慢的態度對他,他對她的印象或是態度也許將來有一天會影響到很多人對她的態度。
她很慶幸,自己不會再為了誰失去理性。
他不將她拒絕的理由放在心上:“對我來說,只要適合的就是演員。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林國棟,是個導演。”
她咬住唇瓣,她當然知道他是誰……只是他認為她不該知道……因為他們是初次見面……他還是那么自信滿滿。以前她怎么不會覺得,他這樣的自信會將看著他的人燙傷。
“可是,”她原本想說自己不想做演員,可是,還是剛才的原因制止了她,怎樣也不能在他這里落下口實,“我還有急事要做。”
“我可以等。”
“我……”
“就這么說定了,我等到你的事情結束,”他從隨身帶著的記事本上扯了頁下來,飛速地寫下什么,塞到她手里,“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完事了打電話給我,我會一直等你。”
她幾乎想要甩開手里的紙,不要再來擾亂她的人生了,不要再這么我行我素了!
她以為自己肯定會逃掉,用著最急促的腳步。
但她參加完樓下的甄選會后還是聯系了他,并且來到了和他約定的地方。
她并非心不甘情不愿,而是很坦然地去見他。有些事,她到底想明白了。既然他都忘記了她,她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她也可以學著他的樣子去忘記他,忘記和他相關的一切。反正他沒出現之前,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不是個傻子,好吧,就算她是傻過,但是她不可能傻一輩子。
她站在門口,抬起來打算敲門的手有些抖,卻還沒挨上門板,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
兩個人皆是一臉意外,時間有著剎那的停滯,他緩過來,笑道:“我還以為自己要失望了。”
她也客套地笑了笑,他側了側身,讓她進去,自己說要先去處理點事情,馬上就回。
她于是看著他急匆匆地走掉,順便帶上了門,抬頭望望四周,這是間不算大的會客室,不是一般用來甄選演員的那種大規模的會議室。
他果然說話算話,很快便回來了,進門的時候剛好看到她顯得疑惑的神情,遂微笑著解釋:“其實,正式的甄選下個禮拜才開始,今天只是剛好遇到你,覺得形象和感覺很到位。”
她只是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對了,還沒有問你,請問我該怎么稱呼呢?”
她眼神有一瞬的波動、凄涼且帶著些微的諷刺,不禁緊了緊手心,很勉強地擠出笑容:“我叫余蘭。”
“余蘭,好名字,是本名吧?”
“對……”
他仿佛不經意地提起:“這個名字是不是在哪里聽過,我們是不是從前見過?”他端詳她的面容,臉上是輕松的笑靨,像是一見如故的模樣。
眼中是那依舊熟悉的溫柔,如果是曾經,她一定又要想入非非了,可她畢竟離開曾經許久,這幾年在社會上的獨自闖蕩,見多了世間百態,嘗遍了人情冷暖,也能看得明白言語舉止下掩藏的實質,這不過是一種職業習慣,當然也是深詣同女人周旋的伎倆,盡快讓對方卸下心防,能夠以最放松的姿態面對他。
她迅速藏匿起傷感:“不,你絕對沒有聽過我的名字,我們……也沒見過面。”
他笑著說:“大概是你看上去很面善,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面善,她一個害死人命的兇犯,竟然被他說面善,她只覺得可笑。
她于是真的笑出來,如果不這樣,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
“你笑什么?”
“沒什么,就是被大導演夸獎了,覺得很開心。”
“原來你這么直接,我倒是很意外。”
她沒將他的話接下去,而是決定向他坦白:“其實,我剛才說了謊,我本身確實是個演員,不過現在仍在學校就讀,并不是這里的工作人員。”
他聽過揚揚眉梢:“哦,這件事啊,”顯得輕松的模樣,“我說了,原本你的身份是怎樣就無所謂,關鍵是我看你的身份。”
她點了點頭。
“我們這就開始吧。”他切入正題。
“好,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這里有一些劇本片段,你先看看,一會挨個演一下。”
她按照劇本片段的順序依次進行了演繹,期間,他常常會提出些新的要求,甚至是改變劇本的情節,讓她重新來詮釋,將她的各種情緒里里外外考察個遍,在那富有經驗的指揮下,她的熱情也被極大地帶動起來。
甚至進入種忘我的境地……開始不由自主地去信任這個帶領她的人……
全部片段結束后,他沒立即做出什么評判,只說會在兩周之后給她消息。
“要等甄選會過后,耐心些吧。”
這件事一直令她很不解:“既然有確定下日期的甄選會,為什么要我提前試鏡?”
“甄選會不過是流于形式,我也不一定會從那里面挑人。”
大概是試演的過程中,兩個人的互動加深,于是她尚有些徹底開啟了自己的慣性,同他說話也變得自在不少,純粹將他當成個令人欽佩的大導演。
“那還辦甄選會做什么?還不如就這樣,您抽空就把選角的工作做了。”
“這次要拍的是商業電影。”他只是很簡單地這么說了句。
卻足夠讓她明白了,商業電影,是需要賺錢的,是要看票房的,是與那種叫好不叫座的文藝片有著本質上差別的,所以自然少不了宣傳造勢。甄選會當然就變得不可或缺了。
他想了想又說了句:“甄選會上,投資方的老板也會露面,還有各家媒體。”
她皺眉問道:“投資方?怎么?不是林氏自己來制作嗎?”
他探究地瞧著她:“你對我的事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嘛。”不禁思忖,怪不得第一眼看他時表情那么驚訝,莫非是欲擒故縱,才故意說自己是工作人員且有事要忙的話,事實上,要不是那時看她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又非藝人身份,他的確是想要將她安排到甄選會的。若是那樣的話,他說不定不會對她留下這么深的印象——
對她剛剛的表現。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聲:“還以為已經把那個名牌甩開了。”
“你說的是?”
“以為現在的林國棟已經不會再和林氏扯上關系,以為他可以自己獨當一面了……”
她耳邊突然又飄過那些話,很輕很遙遠,卻很清晰:”我一直很想要自己的生活,去追逐自己向往的藝術,我不想做這樣一顆棋子,我想要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價值。“
她想,他真的已經做到了吧!否則也不會聽到她的話這樣失落,一定是很久都沒有人把他和林氏說到一起了。
是她的錯,是她的多年回避,讓她說出想當然的話。
于是,她努力地仰起臉,甩開膽怯,用最誠懇、最坦蕩的目光直視他:“不是的,導演您已經做到了,是我說錯話。”
她發現,自己此刻竟還會真心的替他高興。
不禁想到那一年,他突然打電話來說要帶她去海邊,說他已經到了那個他們常碰頭的公園等她,她開心得連鞋子都沒顧得上換就跑出家門。可是,見到他時,他卻遠沒有她那樣興奮,甚至還有些消沉。他今天開了車,平時他很少自己開車,大多數都是選擇步行,他曾告訴她,他不想那么快就回到那個家,而且,走路也是最容易產生靈感的方式。一路疾行,當遼闊的海平面進入視野后不久,他將車子停在路邊,順著坡道走下去,然后只是讓她陪著他坐下來。他們并肩坐在海邊的沙地上,他一直沉默著,望著海平面的某點,她注意到他那微微抽動的臉頰,和那充滿焦灼和……悲戚的眼神……就這樣靜默著過了很久很久,四周炙熱的空氣都漸漸有絲涼意,他突然低低地說,今天,他的爺爺又毀掉了一個人的人生,那個人是他很喜歡的青年導演,剛剛嶄露頭角,就被扼殺了。她不是很聽得懂他的話,不明白為什么林老爺爺能夠毀掉一個人的人生,他憑借什么……但她沒有多問,那是他的家事,如果他想說,自然會說,她知道窺探別人隱私的人會讓人覺得討厭……那個時候,她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的,只有他那澎湃悸動的內心,他有那么多的抱負,還有那么多按捺不住想要實現的理想,所以,他的焦慮和急躁她都看得懂、想得清,她想著自個兒也一定要努力,這樣才能永遠像此刻一樣坐在他的身邊,永遠也不分開。
原來,沒有什么永遠,也沒有什么不分開,就算坐得再近,也還是有空隙,只是她那會兒不想承認……
4.也許在他眼里,那根本連愛情都不是。
剛好他的電話響了,她便借機同他別過,離開了。星娛大樓的高層她從來沒來過,通向各種用途房間的走廊相互穿插,很容易把人搞得暈頭轉向,來的時候她就費了不少勁。
從會客室出來,走了幾步,看到電梯,便加緊走了過去,心想著這次還算順利些。
按了電梯,不久后,面前的金屬門開了,端莊的電梯小姐只看了她眼,便禮貌地告訴她:“小姐,這里是貴賓梯,請您搭乘樓角的那臺電梯吧。”
她有些尷尬,想這里一定只有很少的人能使用,否則人家也不會看上一眼就將她拒之門外。她朝對方指得方向看了眼,那邊確實有臺電梯,很遠一段距離,不知道要兜兜轉轉多少走廊才能到。
剛想著走掉,突然有聲音一路從她身邊掠過:“沒關系,就讓她一起吧。”
很沉冷果決的男音——
她嚇一跳,根本沒注意什么時候有個人走得離自己這么近了?且那人步子都不停,眨眼經過她身側進了電梯,讓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男人腳步停在了電梯口,向著電梯小姐交代句:“我有事情要和這位小姐說,你先暫時離開一下吧。”
夏芝芯不知道男人口中的“小姐”是不是指的她,看樣子像是這里的高管人員。
電梯小姐于是對男人頷首致禮后快速離開,走出來時也和她客氣地點下頭,與剛剛面對她時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很是不同。
她有些迷惑對方姿態的變化。
“你不要進來嗎?還是要我一直這樣按著電梯等你?”
男人這會兒已然轉過身子,看到他面孔的一瞬,那種無法言喻的不安令她生出抗拒,想要佯裝不知情地走掉,但緊接著傳來的不怒自威的話音還是迫使她向著電梯移動了腳步,想著怎么也不能得罪星娛的高層。
“覺得很開心吧?覺得自己是被上帝選中的幸運兒?”男人冷不丁地來了這么一句。
她詫異的皺皺眉。
他哼笑著:“別裝糊涂,你不是被林國棟一眼相中然后來試鏡的嗎?”
“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肯定沒戲。”
她握緊了拳,不想和這種人爭辯什么,是,她是個新人,沒有名氣,可是,哪個巨星不是從默默無聞的新人開始?
“不服氣就說出來,憋在心里多難受。”
她冷聲說道:“可是,他說他并不一定從甄選會里挑人。”
他笑:“他說?他說的一定算數嗎?”他們兩個好像都對對方說的這個“他”很有把握,確信自己不會搞錯對象。
“當然,他是導演。”
他低笑:“導演,導演也是人,是人,就會先考慮自己的利益。”
她不喜歡他貼這么現實的標簽給他:“你又是什么人?”
“我?”他揚揚眉,半瞇著眼仿佛在用心思考,“我是能改變你命運的人,不,應該說我是能改變大多數人命運的人。”
她笑了,她確實覺得很可笑,這個男人憑什么這么自負?
他看著她:“你依舊不信嗎?要不要再試一次?”
她原本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卻漸漸覺察出他話語中的不對勁:“你,你說什么……說錯話了吧?”當然是他的錯,什么再試一次,開玩笑也不帶這么不好笑的。
“夏繼濤之后還好嗎?”仿佛不經意的一聲關切。
那樣輕柔、那樣無害,像極了友人的貼心關懷,她卻仿若被夏日的驚雷炸醒,渾身的熱度剎那涼去,只是呆立在那里,視野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電梯停下來,眼睜睜地看他按了開門鍵,她本能地想要逃走,他卻一下識破她的意圖,輕松將她鎖死在身畔。
她狠狠地抬眼,看他,很近距離地看他,剛剛因為不安一直不敢正視他,這會兒很困難很努力地強迫自己去看,一寸寸地辨認下去,隨即死死咬住了唇,很快嘗到了苦澀的腥氣,她沒機會在逃避什么了,這個男人的的確確就是那個凄冷的深夜,出現在她的面前,用著那么冷靜和恣意的態度和她做交易的男人!是,她是想著徹底將那段往事撕爛、扯碎,甚至成功地欺騙自己多年那件事根本就沒發生過,但是不是真的記憶全無,她到了這會兒,才知道答案——那么殘忍的答案,那樣丑陋的事,哪是那么容易抹去的,那是對每個少女來講都無法湮滅的傷,是刻在尊嚴上的債,難怪,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會本能的感到懼怕和排斥。
她只能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尋回冷靜,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那么重要的事,她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自己了,原本就不該再去介意那些陳年舊事。
她于是掙扎著想要甩開他,卻又礙于周圍來往的路人,不敢做出太大幅的動作,她幾乎感到荒唐,他居然還可以那么自在的對著過往向他打招呼致意的人笑,于是勉強壓低聲音憤怒地斥道:“這位先生,我覺得您可能認錯人了。我還有事,請您放手,也拜托您自重!”
他連腳下的步速都未曾改變過,看著她的時候還是那樣一臉友好甚至是溫柔,只是說出的話那樣殘酷:“你要不要我再多拿出些證據來,證明你的身份?然后將這些證據昭告天下?”
她連心臟都顫抖了,滅頂的恐懼不斷地壓擠包裹住她,仿佛天就要這么徑自砸下來了,她看不到眼前的路,那原本微微展露曙光的前程,大概是沒法再往下走了。
林國棟剛好從另一處電梯下來,看到遠處被個男人箍住帶走的人影,他怎么都覺得好像是端木云和那個叫余蘭的女人,但隨即想想,那兩個人怎么會認識,于是立即將這種無聊的想法丟開了。
她被他帶上車子,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換名字了?新名字叫什么?”他輕巧地問著。
“你不是很有本事嗎?那就自己去查啊。”
“我很好奇,夏家為什么要和你脫離關系?到底是因為什么?”
仿佛是懲罰她的挑釁姿態似的,他刻意提起來她一定不愿意被提起的事。
可是她的心絕對比他想象的更痛,更受打擊。
壓根不去管她蒼白僵硬的面容,他自在地開著車,她的心肺翻攪成一團,這是第一次有人真真切切地同她說出真相,原來,早就天下皆知了。
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是怕她會和他們鬧嗎?
不會,她除了心痛,根本什么都不會做,她一開始就想明白,要是她的話,她也會這么選。
只是她還想弄明白一些事,想讓自己痛就一次痛個徹底、痛個干凈,不要哪個時候再冷不丁來這么一下,反反復復真的會要了她的命:“你是什么時候知道夏家和我脫離關系的事?又是怎么知道的?”
“太早了,是你父親公開宣布的,在商會會議上,我爸回家后告訴我的。要說時間,我還真需要回憶一下。”說著,他真得認真回憶起來,“好像是七年前夏天那會兒。”
她幾乎聽到自己心房綻裂開的聲響。
沒錯,是那個時候,那年夏天,林國棟還帶她去了海邊,他們一起坐在平坦的沙灘上。那幻夢般的美好,只持續了半個夏天……
原來,在她還握著那枚錢幣不肯放手時,大家已經那么迫不及待地和她撇清關系了。
沒關系,其實,沒有她想象的那么難過,她抬抬手,你看,還是好好活著的,沒有家人又怎么樣,只要她自己肯愛自己,她就是一個人也能活得漂漂亮亮。
她于是晾干眼底的淚,沒話找話,不讓自己繼續沉溺進往昔的傷:“對了,你還有個弟弟,他現在怎么樣?”
他好像有著片刻的沉默:“還不是就那個樣子,沒什么特別的。”
對,對于他們這種人來說,高枕無憂的人生就是理所應當的,是沒什么值得說的。
她不由得無聲冷笑,她是真的覺得寒冷。
“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夏家究竟為什么要和你脫離關系?到底是因為什么?”
她諷刺一笑,他仍是不打算放過她。
要她怎么說,說因為她殺了人,所以他們怕被拖累,所以甩開她了嗎?
她不可能告訴別人這件事,除非她不想再走下去,于是編織出另一個版本。
“我想進演藝圈,他們覺得那是個是非之地,于是要我和家里脫離關系,才許我去,我當然會那么選,那個家,也讓我覺得痛苦,總說我給他們惹麻煩,我也被那個家拖累的很慘好不好?所以,這樣的結果,大家皆大歡喜。只是,說好不對外公開的,沒想到他們會不守承諾,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我以后也不想再回去了。”
“錢什么的,也一點都不給嗎?”
“要不怎么叫脫離關系?萬一被別人順藤摸瓜查到什么,不是和之前沒差別。”
他只是冷笑了下,冷不丁將什么東西丟給她。
“這個是下周甄選的邀請函,來看看吧,你就會知道自己的機會有多渺茫。”
她將邀請函攥得死緊:“你就一定要這么打擊我嗎?當年的事我們早就兩不相欠,你為什么還是要找上我?就算是夏家又有什么地方得罪到你,你也犯不著來我這兒清算吧!”
他一臉平和:“我想你誤會我了,我只是剛好見到你,想要幫幫熟人。”
【下期預告】夏芝芯去試鏡新戲,她以為自己已做的足夠好,但林國棟卻輕易的淘汰了她,她質問理由,卻只得到了讓自己傷心的答案。端木云在背后翻云覆雨,用投資商的身份逼迫林國棟啟用她為新戲的女主角,他的用意為何?更多精彩請繼續關注“飛?言情”6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