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英國的價格和工資變遷之動因——從“貨幣論”與“新人口論”的爭論談起

崔洪健

(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北京，100872)

中世紀經濟社會的發展變化，尤其是11～15世紀經濟社會中出現的一些波動，是近一個多世紀歐洲經濟史學家比較關注的話題。學者們通常認為，在11～13世紀西歐的經濟處于上升期，當時的價格也出現上漲；但是到了14世紀的中后期，突如其來的黑死病導致歐洲經濟的停滯甚至崩潰，當時的價格也出現了下跌。[1](63)之后整個14、15世紀的歐洲都處于經濟的恢復之中，直到16世紀初才達到了黑死病之前的水平。中世紀英國的經濟社會發展，也大體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對于這種變化的原因，學者們做出了不同的解釋，其中最著名的是“新人口論”和“貨幣論”。本文在“新人口論”對中世紀英國價格和工資變遷解讀的基礎之上，以“貨幣論”的觀點對其匡正，試從“貨幣論”的角度對中世紀英國價格和工資的變遷進行再考察，以期對該問題的研究有所裨益。①

一

在中世紀歐洲經濟史的研究中，“新人口論”是一個被普遍接受的研究模式?！靶氯丝谡摗痹从?8世紀末形成的“人口論”，“人口論”認為土地的收益是遞減的，因此當人口的增長超過生活資料的增長時，將會出現人口過剩的現象，于是只有戰爭、饑荒和瘟疫等手段才能解決人口過渡膨脹的問題，并使其與生活資料趨于平衡。[2](66?67)這一觀點被后來的許多學者所接受，如E.米勒、J.哈徹、J.Z.蒂托等等，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中世紀經濟史家M.M.波斯坦。波斯坦最早在1950年和1951年發表的有關人口變化的兩篇論文中，提出人口對價格和工資產生重要的影響，[3?4]之后發表的一些文章對該觀點進行了完善，[5?6]尤其是在1972年的《中世紀的經濟與社會》一書中，[7]他綜合人口與土地、物價和工資等方面的關系，以中世紀的英國為例，總結出經濟與人口之間的規律，并把這一規律推及到整個中世紀的歐洲。波斯坦認為，11～13世紀，隨著新墾區的開拓，耕地面積增加，人口也在不斷地攀升。由于人口的增多，對谷物的需求也日益增加，因此谷物的價格上升，同時由于勞動力供大于求，導致雇工工資的下降。[8](565)在土地開墾的過程中，人們首先開墾的是周圍近便且肥沃的土地，當這些土地開墾完之后，人們被迫開始開墾邊遠且貧瘠的土地。[8](550?552)當時的土地是越來越少，份地也越來越小，因此地價出現上漲，并開始涌現大量無地和少地的農民。這時原有耕地的肥力開始出現遞減，新開墾的土地由于較為貧瘠產量也不高。[9](14)而不斷增長的人口，使得當時出現了“人口過剩”的現象，即現有的耕地無法養活當時的人口，因此人們的生活水平也出現了下降。由于生活的困頓，造成當時的部分人無力結婚和較高的死亡率。從14世紀開始，人口逐漸減少，不久之后爆發的黑死病，加劇了人口下降的趨勢，勞動力短缺，原有的土地無人耕種，出現了大片土地“長期拋荒”的現象。[9](14?15)工資上升和農產品價格的下跌，使得農業經營陷入困境，農業的發展進入了衰退期。經過長期緩慢的發展，到了中世紀的晚期，人口和土地之間才趨于平衡，并再次進入發展的上升期。有材料記載，直到 15世紀后半期，人口總數才開始出現恢復的跡象，16世紀初，英國的人口還沒有恢復到13世紀末的水平。[8](570)總之，波斯坦通過對中世紀英國的人口與土地、物價和工資關系的分析，建立了一種經濟社會發展模式，其理論的核心是人口，人口的變化決定著經濟發展，由于該理論是在“人口論”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因此被學者們稱之為“新人口論”。

對于中世紀經濟社會的發展模式，“貨幣論”者則有著不同的看法?！柏泿耪摗笔?8世紀開始出現的一種經濟理論，后來得到不斷的完善。該理論強調的是貨幣數量對經濟活動和物價水平產生的影響，即物價的變化和貨幣的供應成反比例，當貨幣供應增加時，物價自然高漲；當貨幣供應減少時，物價將會下跌。[10](699)另外，貨幣的流轉速度也會影響到物價，因為貨幣加速流轉也就是等于增加了貨幣供應量。這可以通過著名的費希爾方程式來表達，即P=MV/T，其中P是物價水平，M是貨幣供應量，V是貨幣周轉速度，T是商品交易總量。也就是說，無論是貨幣供應量的增加或是貨幣流轉速度的加快，都可以影響到物價的上漲。但是在中世紀，貨幣流通相對于今天來說，是受到一定的限制或是缺乏一定的彈性，因此當時貨幣流通的增加主要是依靠貨幣供給量的增加或是貴金屬的增加。[11](110)

20世紀30年代，西班牙經濟史專家E.J.漢密爾頓就曾把“貨幣論”用于 16、17世紀的西班牙的歷史研究，他認為來自于新大陸的貴金屬導致了西班牙的價格變動。同一時期，著名學者馬克·布洛赫和A.費維耶等人在其著述中使用了這一理論，他們認為，12、13世紀的繁榮是由于貴金屬的供應量持續增加引起的，當時的價格出現了上漲；到了中世紀晚期，由于開采技術的落后，金銀等貴金屬的開采量出現了大幅的下降，其中一個重要的表現就是貨幣出現短缺，進而導致價格的下降和貿易發展緩慢。這些研究方法和觀點得到后來的經濟史家和歷史學家的認同，并被應用于中世紀史的研究之中。[12](73)

二

“新人口論”和“貨幣論”對于中世紀英國價格和工資變遷的原因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這勢必引起二者之間的爭論。20世紀的50年代以來，隨著波斯坦一系列論著的出版，“新人口論”逐漸被西方一些學者所接受，但是卻遭到了“貨幣論”者的極力反對。

首先，“貨幣論”者對“新人口論”所持的11世紀至14世紀初因人口的上升而出現物價上漲和工資下降的觀點進行反駁。A.R.布蘭德博瑞認為，人口增長并不總是導致價格的上升，人口壓力的形成是一個逐漸累計的過程，并不是突然下降或是突然增加的，在13世紀的最后 10年物價并沒有上漲，就可以說明這一點。[13](4)P.D.A.哈維認為，從 12世紀末直到 13世紀60年代英國的物價出現了大幅的上漲，且在之后以較緩慢的速度仍在上升，直至13世紀末。[14](3?4)在物價上漲的同時，不僅士兵的工資出現了上漲，熟練工人的工資也出現了上漲，如在亨利二世時期(1154年～1189年在位)，赫里福德郡和溫莎(Windsor)等地負責管理王室葡萄園的熟練工人每天的工資是 1便士。1210～1211年間，溫徹斯特主教區的木匠每天的工資為 1.5～2便士，到了 13世紀中期每天的工資上漲至2.5～3便士。[14](16?17)如果在 11～13世紀隨著物價的上漲，工資也出現了上漲，這是“新人口論”所無法解釋的。

對于 11～13世紀物價上漲的原因，N.J.梅休認為在從12世紀末到14世紀初，英國的貨幣供應量一直處于增長的狀態，這才是當時物價上漲原因，而且他認為物價和貨幣供應量之間是一個彈性關系，也就是說物價隨著貨幣供應量的變化而出現變動。[15](125?128)對于當時物價的上漲原因，D.L.法瑪爾也認為在1100～1300年間，英國的貨幣流通量增加了10～15倍，同時貨幣的周轉速度也在增加，這才是當時物價上漲的真正原因。[16](723?724)保羅·拉蒂默認為，中世紀的民眾有把貨幣儲存起來的習慣，但是在 12世紀末出現的貨幣貶值使得人們失去了對持有貨幣的信心，因此開始把貯存起來的貨幣用于消費，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當時的貨幣量，因此在13世紀初出現了物價大幅上漲的局面。[17](21?23)14世紀初，英國的物價出現了暴漲，馬維斯·梅特認為對外貿易的發展導致歐洲大陸的大量白銀流入英國，同時英王室采取種種措施禁止貨幣和未授權的白銀和銀制品的輸出，使得當時英國的貨幣供應量大大增加，這是當時物價高漲的主要原因。[18](2,6)從14世紀30年代開始，大部分商品的價格出現了下降，如果從“新人口論”的角度進行解釋，當時的人口應該出現驚人的下降，但是并沒有相關的證據。對于這一現象，馬維斯·梅特和邁克爾·普雷斯特維奇認為，愛德華二世統治末期和其兒子即位之初的政治混亂，使得當時禁止白銀出口的措施執行不力。此外，愛德華三世統治初期用于賄賂對外戰爭中的同盟者和其他外交的費用較高。當時的狀況是，越來越多的白銀流出英國，使得流通領域新鑄造的貨幣在不斷地減少，這才是導致當時的物價出現下降的根本原因。[18](14)

工資是勞動力的價格，因此也是價格的一種，并隨著人口的升降而變更其供求關系。因此“新人口論”者認為，在11世紀至14世紀初，隨著人口的增加，勞動力將會出現供大于求的現象，因此當時的工資出現了下降。法瑪爾對1208年～1356年工資進行了估算認為，當時的工資出現了上漲，例如以收割工收割和打捆1英畝谷物的工資為例，其工資在1208～1220年間為3.54便士，1300～1310年間為5.45便士，1347～1356年間為8.19便士。[16](768)但這只是名義工資的上漲，②如果換算為實際工資可能出現另外一番景象。如法瑪爾對不同工種工資的購買力進行了估算，仍以這一時期收割工的工資為例，以購買1夸脫大麥所需要的工作時間為標準，在 1208～1220年間需要工作 8天，在1300～1310年間需要工作9天，在1347～1356年間需要工作7天。[16](774)從收割工工作的時間來看，當時其工資的購買力并未出現太大的變化，這也與“新人口論”者所持觀點相反。

從對11世紀至14世紀初物價和工資的變化來看，“新人口論”對其分析并不準確，而貨幣因素才是影響這一時期物價和工資變遷的真正根源。

其次，對黑死病之后由于人口的減少導致的物價下降和工資上漲的觀點進行批駁。法瑪爾認為黑死病之后絕大多數的耕地仍有人在耕作，并沒有出現大規模撂荒的景象，至少在溫徹斯特莊園是這樣。由于牲畜的飼養和放牧為耕地帶來了肥料，提高了地力，再加之播種方式的改善，使得在 1376～1395年期間 18個谷物產量的記載中，僅有3個產量較低，其余的記載都要高于平均產量。[19](439)這與波斯坦所認為的黑死病后出現的大片無人耕作的土地的說法不同。

黑死病之后，人口急劇下降，使得人均貨幣量較高；[20](606)1344年引入金幣，這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當時白銀短缺的現象；羊毛貿易的繁榮，促進了白銀的流入，這些原因共同導致14世紀50、60年代英國價格的高漲。[16](724)這也與波斯坦所說相反，他認為在黑死病之后由于人口的急劇下降，需求減少，價格反而出現了下跌。

“貨幣論”者通常認為，中世紀的晚期價格和工資的變動與當時的“銀荒(bullion famine)”所導致的貨幣供應量下降密切相關。約翰·旦認為從 14世紀中晚期開始，歐洲銀礦的開采出現了枯竭，同時由于東西方貿易中的不平衡，使得歐洲大量的貴金屬流入東方的拜占庭?伊斯蘭市場，這使得中世紀晚期的歐洲出現了“銀荒”，嚴重影響了當時的貨幣鑄造和貨幣供給。[21](8?12)這是造成中世紀晚期英國貨幣短缺的根本原因，同時一些其他的原因也加劇了貨幣供應量的減少。敏斯凱敏認為由于英國的貨幣成色較高，受到了蘇格蘭和弗蘭德爾等地的歡迎，進而使得這些貨幣不斷地流出；同時，羅馬教皇所征稅收和對外貿易中出現的逆差也導致了貨幣的大量流失。[22](474?475)除此之外，貨幣的窖藏、人為的削剪(coin-clipping)與偽造、自然磨損以及鑄造過程中的損耗等都在客觀上導致了英國的貨幣量的降低。據此約翰·克雷格認為在中世紀晚期，由于貴金屬的供給的減少，英國的鑄幣廠的鑄幣量出現了急劇的下降。[23](411?413)而這種狀況到了15世紀的六七十年代，隨著深井抽水機的發明和使用以及阿爾卑斯山和厄爾斯山(Erzgebirge)新銀礦的開采，持續一百多年的“銀荒”問題才有所緩和。[24](363?370)

對于波斯坦的黑死病導致工資上漲的觀點，馬維斯·梅特也提出了不同的見解，他認為勞動力的短缺并不一定是人口下降的結果，農業豐收時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倫敦等大城市的發展也吸引了來自鄉村的勞動力，這些情況同樣能引起工資的上漲。[18](14?15)

由于人均貨幣量增加等原因，導致在黑死病之后的 25年英國出現通貨膨脹；在 1370年～1410年和1440年～1460年兩個階段，由于歐洲出現的“銀荒”而使得英國一度出現通貨緊縮；在兩次通脹緊縮之間，英國出現了通貨膨脹。在通貨膨脹時期，價格上升，工資的名義工資也出現上漲，但是實際工資出現下降；在通貨緊縮的情況下，物價和實際工資水平出現相反的情況。[25](115?117)

對于“貨幣論”者提出的質疑，波斯坦也進行了反擊。他認為，單純的貨幣因素不可能解釋中世紀晚期英國的經濟變遷。他首先承認了在13世紀末和14世紀初，由于技術問題導致中歐白銀開采的下降。[26](25)但是他認為白銀開采量的下降并不能導致當時貨幣的短缺，主要是因為之前已經積累了大量的白銀。“盡管大陸礦區的白銀出現了明顯的下降，但是歐洲全部的銀儲備是十分巨大的，因為它已經積存了兩三個世紀。當時積存的白銀總量相當于年產量的 200～500倍，國際銀價更多的是受到其利用方式的影響，而不是其開采量的影響?！盵26](261?162)既然在中世紀晚期貨幣量沒有出現太大的變化，那么當時價格的變遷就與貨幣供應量無關。但是，敏斯凱敏認為這種觀點是建立在一種近乎荒謬的論據之上的，即白銀是不可破壞和耐用的。事實上，白銀可以以多種方式離開流通領域，而且有時是不能恢復的。因貿易或是政治行為而使得中世紀英國的貨幣廣泛出現在當時的歐洲各地，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同時，波斯坦還認為中世紀商人交易的75%以上都由匯票等信貸制度參預完成，[27](234)而在13、14世紀的英國羊毛貿易中信貸已經達到了大規模的使用，[27](241)尤其是到了中世紀晚期隨著意大利銀行制度的傳入，英國的信貸制度得到更大的發展，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英國的貨幣供應量。[28](77)而“貨幣論”者對此有著不同的見地，其中 W.C.羅賓遜和約翰·蒙羅等學者認為，因匯票等信貸制度導致了英國貨幣的外流，并損害了英王室在貨幣兌換中建立起來的權威，所以中世紀晚期英國反對在本國使用匯票，并于1429年明令禁止在對外貿易中使用匯票等信貸工具。由此推知，在中世紀晚期信貸和銀行制度發展程度并不高。[29](198?208)而 N.J.梅休和帕梅拉·南丁格爾認為，信貸制度的最終結算還是依靠貨幣，因此信貸制度最終反映的還是貨幣的供給而不是補償貨幣供給。[28](574)而中世紀晚期的“銀荒”嚴重影響了貨幣流通，進而導致了信貸制度的衰落。[24](347)

此外，波斯坦認為，隨著中世紀晚期貿易的發展，英國的貨幣周轉速度在加快，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英國的貨幣流通量。[28](78)對此，N.J.梅休認為，在中世紀晚期的英國，盡管國民總收入沒有 13世紀那么高，但是由于人口的下降，人均收入出現了上漲；同時在中世紀晚期金幣在流通中所占比例較高，由于金幣的價值較大，因此一定程度也降低了貨幣周轉速度。約翰·蒙羅也認為在中世紀的英國，隨著人口和貨幣總量的降低，當時的商品交易量出現了下降，并進而導致貨幣周轉速度的降低。[25](100)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波斯坦對“貨幣論”的反駁是站不住腳的，中世紀晚期的“銀荒”并沒有因為之前積累的白銀而緩解，貨幣量也沒有因為信貸制度的發展和貨幣周轉速度的變化而得到補充。

隨著“貨幣論”對“新人口論”的批駁，持“新人口論”的學者開始認識到了貨幣因素在中世紀英國經濟社會發展中的作用，但是他們從根本上依然堅持其原有的觀點，即堅持人口因素是中世紀英國物價和工資變遷的根本原因。20世紀的七八十年代，尤其是在1981年波斯坦去世之后，他的學生和支持者開始意識到了貨幣因素在中世紀英國經濟社會發展中的作用，如約翰·哈徹認為，除了人口因素之外，一個國家的貨幣總量和其貨幣周轉速度都能影響到價格和工資水平。但是他又認為不應該夸大貨幣因素的作用，中世紀晚期英國工資上漲的根本原因仍是人口下降導致的勞動力缺乏。[31](48?54)

盡管“新人口論”和“貨幣論”關于中世紀英國價格和工資變遷原因的爭論還在繼續，但是隨著其爭論的進行，越來越多的西方學者逐漸認識到了貨幣因素在中世紀英國經濟社會發展中所起的決定性作用。

三

通過“貨幣論”和“新人口論”的爭辯，可以發現貨幣因素才是影響英國物價和工資變動的根本動因。正如 F.布羅代爾和 F.斯普納教授所認為，“價格只有在貨幣系統中才能被理解，貨幣系統為價格充當框架和表達的方式，沒有貨幣就沒有價格?！盵32](378)

中世紀英國的貨幣對價格和工資變遷的影響可以總結為以下兩個方面：

首先，不同時期貨幣數量的變化對價格和工資產生重要影響。通常情況下，貨幣供給充足，物價水平會出現上漲，同時，名義工資上升，實際工資下降；而當貨幣短缺時，價格和名義工資都將下降，實際工資出現上升。在中世紀英國的貨幣史上，從12世紀末到 14世紀初，英國的貨幣供給一直處于不斷增加的狀態之中；大概從14世紀30年代開始，由于白銀的供給出現短缺，貨幣供應量出現下降；但是在黑死病爆發之后的25年，人口的下降致使人均貨幣量出現上升，反而使貨幣量相對充足；隨著14世紀70年代晚期“銀荒”的出現，英國的貨幣供給出現嚴重的下降，直到 16世紀初才有所緩和。因此在 12世紀末至 14世紀初和黑死病之后的 25年，英國市面上的貨幣是比較充足，因此在這兩個時期物價出現了上漲，隨著物價的上漲，雇工的名義工資也隨之上升，而實際工資則出現了一定程度的下降；而在黑死病發生之前的20余年間及14世紀70年代之后“銀荒”的出現直至15世紀末，英國的貨幣供應出現了緊縮，因此在這兩個時期，英國的物價和工資出現了與之前兩個時期相反的狀況。

其次，短期內的貨幣貶值和貨幣重鑄引起的價格和工資的波動。貨幣流通的狀況是否良好，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物價水平。通常情況下，貨幣流通穩定，物價也相對穩定；當貨幣流通惡化，尤其是貨幣貶值時，物價就會出現較大的波動。但是隨著貨幣重鑄的完成，優質貨幣逐漸代替劣質貨幣，物價再次趨于穩定。在中世紀時期，英國先后進行了幾次大規模的貨幣重鑄，分別發生在1180、1247、1279、1344、1411和1464年。[33](84)在此僅以愛德華一世 (1272年～1307年在位)統治初期的1279年至1281年間的貨幣重鑄做一例證，并進行簡單的分析。愛德華一世即位之初，由于當時的貨幣削剪和偽造泛濫，再加之長期使用導致磨損嚴重，③使得當時的貨幣出現了貨幣貶值的現象，進而引起物價上漲。1279年，英國開始對貶值的貨幣進行重鑄，而隨著市面上的良幣代替劣幣，貨幣流通得以改善，物價再次趨于穩定。

綜上所述，貨幣因素才是中世紀英國價格和工資變遷的動因。N.J.梅休曾言：“無論是從長期趨勢，還是短期波動來看，貨幣因素都對價格產生著重要的影響。”[15](129)同時，從貨幣因素的角度來考察中世紀英國的價格和工資的變遷，這是一種不同于從人口因素對中世紀英國經濟社會發展解讀的新的研究理路。如果把這種新的研究理路運用于中世紀英國，乃至中世紀歐洲經濟社會史的考察中，不僅能拓寬研究思路，而且也能推動相關問題的研究。

注釋：

①本文中的英國指一般地理意義上的英格蘭，不包括愛爾蘭、蘇格蘭和威爾士。

②名義工資是雇工為雇主提供勞動所得到的貨幣報酬，而實際工資則是貨幣工資所能購買多少消費品的體現，也就是貨幣工資的購買力問題。

③在正常的情況下，貨幣每十年的平均磨損率要超過2%。但是愛德華一世1279年進行的重鑄距離亨利三世(1216～1272年在位)1247年的重鑄長達 32年之久，據此推斷當時的貨幣重量因磨損至少下降6%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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