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元平 董紹富
成仿吾(1897~1984),湖南新化人。新文化運動的重要代表、無產階級教育家和社會科學家。1931年11月,他被中共中央派往鄂豫皖根據地工作,任鄂豫皖省委宣傳部部長,并兼任省蘇維埃文化教育委員會主席、黃安(今紅安) 縣委書記。1933年11月,他離開鄂豫皖根據地,赴中央匯報工作。1982年5月,他重訪大別山故地。當他走進當年的辦公地點時,淚流滿面,當即賦詩:“三年征戰在此地,劫后重來無故人。多少英雄盡瘁去,山河依舊露深情。”
1932年10月,鄂豫皖根據地第四次反“圍剿”失利,紅四方面軍主力被迫轉移到川陜,留下了沈澤民、吳煥先、王平章、徐海東、成仿吾等人繼續堅持斗爭。
11月29日,中共鄂豫皖省委在黃安縣檀樹崗召開軍事會議,決定重建紅二十五軍,軍長吳煥先,政治委員王平章。1933年春,紅二十五軍先后取得了郭家河、潘家河、楊泗寨等戰斗的勝利,鄂豫皖根據地得到部分恢復,紅軍發展到1.3萬余人。這時,鄂豫皖省委根據中央“左”的指導思想,認為敵軍已處于守勢,紅軍進入“反攻時期”。
1933年3月10日,執行王明“左”傾教條主義的臨時中央傳來了《給鄂豫皖省委的軍事指令》,要求紅二十五軍第一步先奪取七里坪、河口、黃安。4月14日,《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六號》發布,提出要把“奪回新集、七里坪、黃安縣、宣化店、商城、金家寨等”作為“反攻時期”的主要任務。

成仿吾
當時“圍剿”鄂豫皖根據地的國民黨軍總兵力有14個師又4個旅,加上民團等反動武裝,超過紅軍兵力20倍。圍攻七里坪的戰役從5月2日開始至6月13日被迫撤出陣地,紅軍苦戰43天,減員近半。
7月1日至2日,鄂豫皖省委在新集以南的太平寨召開常委會和省委第二次擴大會議,制定了保衛根據地中心區的單純防御作戰指導方針。從7月至10月,鄂東北中心區保衛戰和皖西北中心區保衛戰先后失利。最后,紅二十五軍轉至鄂東北地區時,僅剩下1000余人。
10月16日,鄂豫皖省委在黃安縣紫云寨召開第三次擴大會議。會議由省委書記沈澤民主持。會上,沈澤民承認目前危局“是自己的路線差錯”和“一貫的脫離群眾所造成的”,并接受吳煥先、徐海東建議,作出了轉變斗爭方針、進行游擊戰爭的決定。會議還決定派成仿吾去上海向黨中央匯報工作,請求中央派軍事、政治干部到鄂豫皖根據地工作。
當時,成仿吾正患瘧疾,一副又矮又小、又黑又瘦的模樣,走路都十分困難。雖然他只比吳煥先年長10歲,卻顯得十分衰老,吳煥先對他總是以“小老頭子”相稱。吳煥先左右為難,眼下抽不出足夠的建制武裝護送成仿吾出境,只好派了一支數十人的便衣隊,護送成仿吾離開天臺山高山崗。
吳煥先對成仿吾說:“‘小老頭子’,按說,我應當為你派一個團,擔任護送任務。可現在沒一點兒辦法,只好這樣打發你了!”吳煥先接著又說:“你也知道,我手頭只剩下一個團了,實在抽不出部隊。七十三師二一九團,就在陂孝北一帶活動,這個把月在外線搞得相當活躍,地形道路也熟。我已經派人去打前站,告訴廖炳銀師長,讓他一定把你送上火車!”吳煥先再次叮嚀:“我說‘小老頭子’,向中央要軍事領導干部的事,你千萬莫要忘記喲!”
成仿吾臨走時,沈澤民用米湯在他的衣襟上寫了一封特殊的“介紹信”:“派成仿吾同志到中央報告工作。”署名用俄文書寫。當年,成仿吾曾與郭沫若等建立了革命文學團體創造社,但與文學研究會成員茅盾、沈澤民之間,打過不少筆墨官司。在鄂豫皖根據地的兩年間,成仿吾與沈澤民捐棄前嫌,為著崇高的革命目標,相互鼓勵,共同奮斗。沈澤民此時患有嚴重的肺結核,又染上瘧疾,身體十分虛弱,但他把生的希望留給同志,派成仿吾去向中央匯報工作,讓他有醫治疾病的機會。11月20日,沈澤民即病逝。
由于敵人戒備森嚴,二一九團沒能把成仿吾送上火車。成仿吾只好跟隨二一九團轉悠了一個多月。后來,吳煥先與鄭位三商量決定,由特務四大隊接替護送任務。特務四大隊由鄂東北道委和鄂東北游擊總司令部直接指揮,全隊120多人。特務四大隊接受任務后,決定把這個任務交給一分隊去完成。一分隊隊長是陳先瑞。
陳先瑞同韓先楚、劉震研究決定,先給成仿吾化裝,然后見機將他送上火車。他們讓成仿吾穿上長袍,戴上禮帽,扮成教書先生,并挑選兩個機靈的戰士扮成書童,挑著書箱,其他同志化裝成各色人物,隨其左右。為了不被敵人看清成仿吾的模樣,陳先瑞等人雇了一頂轎子,讓成仿吾坐在里面,兩個“書童”跟隨,很順利地進入了孝感以北的廣水車站。
當通過車站盤查處時,成仿吾只身一人前行,其他人員把箱包打開等候讓敵人檢查,并派幾個人大聲嚷嚷“快一些,快一些”,以分散敵人的注意力。成仿吾很順利地過了盤查處,登上了火車。隨著一聲長嘯,列車駛向武漢,陳先瑞等人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1933年11月底,成仿吾到達上海。他發現帶的200元鈔票中有100元是假的,只得找了一家便宜的小旅館住下。原來找黨中央接頭的地方已被敵人破壞,成仿吾一個多月沒有找到接頭的人。
一天,成仿吾遇到了創造社的鄭伯奇,鄭告訴他魯迅還在上海。成仿吾知道魯迅是中共最忠誠的戰友,找到魯迅,就有可能找到黨的關系。他過去在內山書店見過魯迅,知道那里是魯迅常去的地方。內山完造是魯迅的好朋友。成仿吾和郭沫若同內山完造也是患難之交。大革命失敗后,內山完造同成仿吾曾一塊兒掩護郭沫若離滬赴日。因此,他到書店找內山完造,要內山完造幫助他同魯迅聯系。內山完造答應了。
不久,內山完造告訴成仿吾,魯迅約他第二天下午在書店附近的一家白俄咖啡館里會面。魯迅在同成仿吾約好見面的同時,也約茅盾一起見面。魯迅派人給茅盾送信。信中寫道:“有一熟人從那邊來,欲見兄一面,弟已代約明日午后二時于白俄咖啡館會晤。”
第二天,當茅盾準時來到咖啡館時,魯迅已在那里等候了。剛進門坐定,茅盾便問魯迅:“大先生,那邊誰來了?”“成仿吾。”魯迅說。“誰?成仿吾?”茅盾有些疑惑。因為茅盾雖與成仿吾打過不少筆墨官司,但卻從未見過面,且前兩年又聽說他去根據地了。“不會錯的,他去找過內山,內山認得他。還有,鄭伯奇也要來,他們是熟人。”魯迅見茅盾有些疑惑,解釋道。
正說著,鄭伯奇來了。大家寒暄過后,鄭伯奇告訴茅盾,他已見過成仿吾。這時,咖啡館門口進來一個人,鄭伯奇忙起身打招呼。來人正是成仿吾。魯迅和茅盾也都迎上去熱情地和成仿吾握手。魯迅還親切地問:“從家里來吧?”成仿吾明白魯迅的話,作了肯定的回答。坐下后,他低聲對魯迅說:“我是來請你幫助的,請你幫助我找一個黨內的朋友。”魯迅說:“你來得正好,還有一位朋友在上海,過幾天他走了就困難了。”
成仿吾對茅盾說:“沈先生,我們雖是初次見面,但今天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令弟澤民在鄂豫皖根據地病故了。”“什么?不可能!”魯迅和鄭伯奇在一邊也驚呆了。“那邊的環境太艱苦了,擔任鄂豫皖省委書記以后,工作十分繁重,身體本來單薄,肺病又復發了,加上在那里又得了嚴重的瘧疾,就支撐不住了。”成仿吾說。“是哪一天?葬在哪里?琴秋呢?”茅盾急切地問。“11月20日犧牲的,大概就地埋葬了,琴秋不在身邊,她隨紅軍主力去路西了。”成仿吾說。
想起自己是弟弟的入黨介紹人,如今弟弟卻在革命斗爭中病故了,茅盾猶如萬箭攢心,禁不住潸然淚下。1931年4月,沈澤民西裝革履,張琴秋則旗袍燙發,來向母親兄嫂辭行,說他們要到鄂豫皖根據地去工作。“到了那里就到了自由的天地,在自己的地區工作,將是何等的快活!”沈澤民夫婦情緒高昂,對前景十分樂觀,對到根據地去流露出由衷的歡喜。茅盾夫婦和沈澤民、張琴秋互訴親情,互道珍重。哪里想得到,這一別竟成為永訣!
幾個人都默不做聲,呆坐在那里。這時,魯迅打破了壓抑的氣氛,站起來說:“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告辭了。”茅盾也站起來,向成仿吾告辭:“仿吾先生,我也走了。” 茅盾和魯迅一起走出咖啡館,步行回家。
途中,魯迅問茅盾:“令弟今年三十幾了?”“虛歲三十四。”茅盾戚然地回答。“啊,太年輕了!”魯迅轉過身來,無限惋惜地說。又走了一會兒,茅盾想起成仿吾的事,問魯迅:“你說的黨方面的朋友是指秋白嗎?”魯迅點點頭,說:“秋白幾天以后就要去江西了,所以我說過幾天就不好辦了。”
見到成仿吾的當晚,魯迅在家里高興地對妻子許廣平說:“今天見到成仿吾,從外表到內里都成了鐵打似的一塊,好極了!”
成仿吾也曾與魯迅有過“文字之爭”。那是1924年,成仿吾在《創造季刊》第二卷第二期發表《〈吶喊〉的評論》一文。當時,成仿吾是創造社從事文學評論的主將。成仿吾在文章中說,“《阿Q正傳》為淺薄的紀實的傳記”,“描寫雖佳,而結構極壞”;《狂人日記》、《孔乙己》、《藥》等亦均是“淺薄”、“庸俗”的“自然主義”作品;只有《不周山》一篇,“雖然也還有不能令人滿足的地方”,卻是表示作者要進入“純文藝的宮廷”的“杰作”。

位于河南新縣的鄂豫皖省委宣傳部辦公地點兼成仿吾住室。
成仿吾還稱魯迅是“有閑,有閑,有閑”的小資產階級。他說魯迅“坐在華蓋之下正在抄他的小說舊聞”,是一種“以趣味為中心的文藝”,“這種以趣味為中心的生活基調,它所暗示著的是一種在小天地中自己騙自己的自足,它所矜持著的是閑暇,閑暇,第三個閑暇”。魯迅曾以《“醉眼”中的朦朧》和《我的年紀氣量和態度》等文章來回應批評。
因成仿吾曾稱魯迅三個“有閑”,魯迅便將自己的一本雜文集命名為《三閑集》,“以射仿吾”。后來魯迅在《吶喊》再版時,刪除了成仿吾認為不錯的文章《不周山》,希望不要誤人子弟。
這場革命文學陣營內部的論爭,深深傷害過魯迅,但魯迅不計前嫌,在血雨腥風的環境下,積極幫助成仿吾尋找黨組織。魯迅的行為深深地感動了成仿吾。成仿吾說:“這就是偉大的魯迅精神,這種精神永遠值得我們學習。”
時任中共中央上海分局組織部部長的黃階然得知成仿吾在找黨組織后,第二天即派高文華去同他接頭,并把他從旅館接出來,轉移到一個印刷工人家里去住。上海分局聽了成仿吾的匯報后,通過地下電臺報告了中央。很快,中央回電,要成仿吾于1934年1月10日以前趕到瑞金,參加中共六屆五中全會。由于前一批由上海去瑞金的同志在汕頭被捕,交通員就問成仿吾還去不去。成仿吾斬釘截鐵地回答:“去!”于是,成仿吾被黨組織送上客輪,前往中央根據地。
1934年1月11日,成仿吾到達了瑞金。隨即,成仿吾參加了中共六屆五中全會。大會秘書長鄧穎超出來接待他,要他把舊棉袍脫下,穿上紅軍軍裝去參加會議。成仿吾走進會場后,周恩來介紹說:“鄂豫皖的代表到了!”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隨后,成仿吾在會上發了言。
之后,中央專門組織了由周恩來、張聞天、李維漢、王稼祥等參加的會議,聽取了成仿吾的匯報。匯報中,成仿吾講述了鄂豫皖根據地的形勢,并要求中央派干部到鄂豫皖根據地,加強那里的工作。魯迅對自己的幫助,他也向中央作了匯報。接著,他又參加了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作為鄂豫皖的代表,他被選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委員,分工搞教育。以后,他又在中央宣傳部和中央黨校工作。1934年10月,成仿吾隨中央紅軍參加了長征。
1934年4月,周恩來聽了成仿吾的匯報以后,決定將程子華調往鄂豫皖根據地工作。周恩來找程子華談了鄂豫皖根據地的形勢和紅軍行動問題。
周恩來說:當前在鄂豫皖地區,敵人占絕對優勢。敵人用碉堡、封鎖線,把根據地不斷壓縮并分割成幾小塊,敵人有“駐剿”和“追剿”部隊,對我軍交替進行攻擊、堵擊、追擊,我們的根據地縮小了,人力、物力發生了嚴重困難。紅軍不斷傷亡,難以得到補充。如果紅軍繼續被削弱,以致被消滅,那么根據地也就沒有了。出路是什么呢?中央決定,紅軍主力要作戰略轉移,去建立新的根據地。這樣,部隊就能得到發展,同時也就能把敵軍主力引走,減輕鄂豫皖根據地的壓力。根據地的敵軍減少了,留下的部分武裝就能長期堅持,也就能夠保存老根據地。
紅軍主力去建立新根據地,應選擇什么地區呢?周恩來說:根據地要選擇在敵人力量較為薄弱的地方,我黨在群眾中有革命影響或者那里的群眾易于爭取,具備便于我軍作戰、防御的地形和較充足的糧食及其他物質條件。
程子華去鄂豫皖根據地之前,曾幾次找成仿吾了解鄂豫皖根據地的情況。1934年8月28日,程子華到達鄂豫皖根據地,并向鄂豫皖省委傳達了周恩來的指示。紅二十五軍轉移時,鄂豫皖省委決定程子華任軍長,吳煥先任政委,徐海東由軍長改任副軍長。
1934年11月16日,紅二十五軍從河南羅山縣何家沖出發,高舉“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隊”的旗幟,向平漢鐵路以西開始了長征。1935年9月16日,紅二十五軍進至陜甘根據地的永坪鎮,同紅二十六、二十七軍會師,成為第一支到達陜北的長征部隊,為把中國革命的大本營放在陜北作出了貢獻。
紅二十五軍長征后,留下一個團及地方武裝重建了紅二十八軍,繼續堅持鄂豫皖根據地的斗爭。此后,直到新中國成立,鄂豫皖地區一直有黨領導的革命武裝在活動,革命紅旗始終在大別山上高高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