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輝
(黑龍江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150080)
論死刑存廢與人權保障
趙鵬輝
(黑龍江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150080)
隨著時代的發展,人權對于人的價值已經為各國人民所認識。作為人類不可讓與的生命權,理應得到應有的重視,但死刑的存在是對生命權的剝奪,似乎與人權保障相矛盾、相沖突。從死刑存廢與人權保障的關系看,死刑無論是存是廢,都是在保障人權。
死刑;存廢;人權保障
死刑,是指剝奪犯罪分子生命的刑罰方法。[1]由于死刑是以剝奪犯罪分子的生命為內容并且是刑罰體系中最嚴厲的刑罰方法,故而被稱為生命刑、極刑。
人權,是人作為人、作為平等的價值主體所應當享有的權利。[2]隨著人類社會文明的發展,人權已經成為現代法最基本的價值之一。尊重和保障人權既是人類文明的標志,是一切進步的法的基本特征,也是現代法區別于傳統法的基本標志。
生命權是人類不可讓與的基本人權,我們每每談及人權保障問題時,就不可能不涉及到以剝奪生命權為內容的死刑存廢問題。因此,應該如何看待死刑的存廢與人權保障的關系,也就成為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上,第一次明確提出關于廢除死刑并指出死刑野蠻的觀點的最尖銳的論述是來自被稱為刑法學之父的意大利啟蒙主義者、著名刑法學家貝卡里亞。他以天賦人權說和社會契約論等古典自然法為基礎,詳盡闡述了死刑的不正義性、不人道性、不必要性以及其野蠻性和殘酷性。他指出:“法律以死刑來懲罰殺人犯……其自身也犯了殺人罪。”[3]“死刑并不是一種權利,我已經證明這是不可能的。”[4]同時還指出:“如果我要證明死刑既不是必要的也不是有益的,我就首先要為人道打贏官司。”[5]貝卡里亞有關廢除死刑的觀點,成為引發死刑存廢之爭的契機,從而使死刑的存廢演變成一個社會問題。
應該說,貝卡里亞對于廢除死刑的論證并非無懈可擊。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認為,每個人都平等地享有生命權,每個人都擁有不可剝奪不可讓與的生命權。只有以他人不侵犯其生命權為前提,一個人的生命權才能夠得以保全,也只有每個人真正地去尊重他人的生命權,才有可能使自身的生命權不會受到他人的侵犯。因此,作為締結社會契約的每個人,在享有其自身生命權的同時,也就不再具有侵犯他人生命權的權利。對于那些攻擊社會權利剝奪他人生命權并對社會大多數成員生命權利構成威脅的人,在保全國家及大多數人與保全他個人之間,二者是不可能兼顧的,在這種情況下,對犯罪者個人而言其生命權就應該予以剝奪。[6]德國著名哲學家黑格爾則從否定社會契約論的觀點出發,對貝卡里亞的觀點進行了有理有據的駁斥。黑格爾詳細論述了死刑與人權之間的聯系,并用辯證法的觀點闡述了保留死刑的根據。他認為,犯罪人根據其自由意志實施犯罪行為,而這種自由意志本身正是反映犯罪人的理性所在,也只有通過對犯罪行為進行否定才能得到國家和社會大多數人的認可,此時,刑罰本身便作為這種否定的載體存在。因此,犯罪者個人通過他的行為也就給予了國家和社會大多數人殺他的理由,此種情形下,對犯罪者個人處以死刑,正是國家和社會大多數人以殺人來否定犯罪者個人殺人,此行為本身也就具有正當性,并不侵犯人權。[7]
盡管如此,同意貝卡里亞廢除死刑觀點的還是大有人在。如英國法學家邊沁認為,死刑作為一種不必要的浪費之刑存在,其威懾效果大于或等同于終身監禁,進而主張以終身監禁來替代死刑。同時指出,死刑本身就是一種浪費之刑,并且對人類而言還可能會成為濫用之刑。[8]意大利著名刑法學家菲利關于主張廢除死刑的觀點應該說是有其獨特見解的。他首先在肯定死刑的不必要性的同時又否定了死刑的不正義性,進而展開對死刑廢除論的邏輯推理論證。菲利根據宇宙進化論的規律,認為死刑是一種人類的自我淘汰,明確指出:“由于死刑在正常時期不必要,而且對能夠生效的那部分人又不能適用,因此只能將它廢除。”[9]
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文明的進步,人權觀念日益深入人心,人們也越來越重視作為人權最核心內容的生命權,因而以剝奪人的不可讓與的生命權為內容的死刑備受爭議便成為人類歷史的必然,不過,值得我們肯定的是,已經延續了二百多年的死刑存廢之爭正不斷地促使人們對死刑制度進行理性的反思。兩個多世紀以來,無論是主張死刑存置還是主張死刑廢除,其出發點基本是一致的,即都是在圍繞人類的生命價值、死刑是否過于嚴厲、是否正義、是否人道、是否褻瀆了生命的圣潔或者人類的尊嚴、是否符合人類社會文明發展趨勢等方面來評價死刑。[10]至今,雖然關于死刑存廢的爭論在理論上依舊未能達成共識,但值得欣慰的是,這一爭論本身已經對世界上各個國家的理念產生了較為廣泛深遠的影響,對于刑罰改革也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人權概念是近代資產階級在反對宗教特權和封建專制并爭取自身獨立經濟地位和政治權利的斗爭中明確提出來的。通過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羅馬法復興三大社會運動,代表啟蒙思想的古典自然法學應運而生,其中洛克的自然權利說和盧梭的天賦人權說便成為有關人權理論的最初來源。可以這樣說,洛克和盧梭的人權理論思想是全面批判宗教神權、封建特權和王權的近代資產階級革命的最直接的思想啟蒙或理論概括。隨著歷史的發展,人權從一種思想萌芽到作為一種權利被法律所接納和認可,表明了人類社會的主流法律價值觀念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
按照法國當代法學家卡雷爾·瓦薩克提出的“三代人權說”,一般認為,人權概念所包括的具體權利內容大致經歷了三個變化發展階段:
第一代人權主要是以公民、政治自由和權利為核心內容,其實質是公民對國家的防御權和抵抗權。
第二代人權主要是以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為核心內容,其實質是公民對國家的請求權和期待權,也是人的生存權和發展權。
第三代人權即所謂新一代人權,是指民族(人民、國家)的自決權、發展權、環境權等集體人權。[11]目前應當考慮的主要有六個方面的問題,即環境、發展、和平、共同繼承財產、交流和人道主義援助等。[12]
自人權概念產生以來,尤其經過了法西斯主義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人間悲劇之后,法律應當且必須以保護人權為基本宗旨,更成為各國人民的共識,人權保障便由純粹國內化保護發展到一定范圍的國際化保護。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進步、人權及其保障的國際化發展,盡管在人權保護方面,某些國際公約規定了有關國際人權的準則,可它畢竟是一個應由國內法首要考慮的問題,因此作為國內法就應承擔更重要的任務。但是,由于國際人權運動日益廣泛深入和全球化趨勢日漸凸顯,國際法在人權方面扮演的角色也越來越引人注目,人權的國際法保護便不容小覷。從中我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有關人權的問題應當成為國內法和國際法并舉的問題,有關人權的法律保護首先表現為國內法的保護,其次表現為國際法的保護,這兩種保護應該互為補充、互為促進、互為保障,當然,這也是世界人權運動發展的最終結果。
在分別論述死刑存廢和人權保障的基礎之上,進一步將兩者聯系起來考察的話,便會產生這樣一個疑問,是不是保留死刑一定要與我們所談及的人權保障相沖突,或者說保障人權就必然要求我們廢除死刑?筆者認為,答案是否定的。
當洛克和盧梭在宣揚人權思想的同時,他們并沒有得出一定要廢除死刑的結論,難道這就意味著他們的人權觀與死刑觀之間存在必然的矛盾嗎?盧梭宣稱:“對罪犯處以死刑,這與其說是把他當作公民,不如說是把他當作敵人。”[13]正是在這種邏輯思維的支配之下,我們可以說,死刑的存置其實是與有關人權的理論不矛盾的,恰恰相反,它的存置正是為了保障和實現社會上最大多數人的人權。盡管洛克和盧梭自始至終把人權視為天賦,并竭力向世人弘揚人權,但他們實際上并沒有把死刑和人權完全對立起來,對社會大多數人乃至國家而言,正是出于保護社會更高利益的需要,對于犯罪者個人的生命權,仍有繼續剝奪的必要。[14]
十八世紀末法國革命家羅伯斯比爾則從資產階級反封建的人道主義觀點出發主張廢除死刑。他認為每一個人都應當享有社會賦予的各種權利,尤其是生命權,但死刑作為“一切人的力量都來對付一個人”的做法,對犯罪者個人而言是極為不公平的,它既不能防止犯罪,反而會使犯罪的事件增加,他進一步指出:“從人道和正義的觀點看來,社會所如此看重的那些令人厭惡的場面,只不過是整個民族進行的隆重的謀殺行為而已。”[15]因此,為了維護公民的權利和利益,確保社會的安寧和秩序,也應該保障被判處死刑刑罰的犯罪者的人權,畢竟社會的幸福并不是與死刑相關聯的。
基于死刑這種刑罰的特殊性,不難發現,死刑所涉及的其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人權,而是作為人類最基本、最核心、不可剝奪讓與的生命權。它是以剝奪犯罪者個人的生命權為前提,進而所要保護的是社會大多數人的生命權。因為人權所具有的普遍性,也就決定了無論是社會大多數人的生命權還是犯罪者個人的生命權都應該成為一個國家法律保護的對象。對任何文明社會而言,如果只有通過犧牲犯罪者個人的生命權才會挽回或可能挽回社會大多數人的生命權時,那么適用死刑來剝奪犯罪者個人的生命權也就成為國家、社會大眾的選擇。畢竟,社會大多數人的生命權要比犯罪者個人的生命權更顯寶貴,人類不會希望更不會同意,為了犯罪者個人的生命權,而將社會大多數人的生命權時刻置于危險之中。當然,如果剝奪犯罪者個人的生命權并不是或者其目的不是為了保護社會大多數人的生命權,進而對犯罪者個人生命權予以剝奪,也就不會具有所謂的正當性。[16]
正是由于人權具有普世性,人權和人是須臾不可分離的,因而,任何人都應該并且能夠平等地擁有生命權。人權對于人的價值,隨著時代的發展,已經成為世界人民的共識。但是,剝奪他人生命的罪犯是否仍然能夠與一般人一樣平等地享有生命權?在這一點上,死刑廢除論者認為死刑侵犯了犯罪者的人權,而死刑存置論者則宣稱死刑是為了保護大多數人的人權。盡管兩者所要保護的人權的對象不同,但兩者的共同點在于保障人權。基于此,保留死刑并不是對人權的侵犯,而對人權的保障也并不意味著我們要廢除死刑。無論是主張死刑存置,還是主張死刑廢除,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尊重生命,保障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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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25
A
1673―2391(2012)05―0052―03
2012—01—05
趙鵬輝,男,河南安陽人,黑龍江大學。
【責任編校:陶 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