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很多沒去過巴黎的人,巴黎圣母院更多的時候只是一個書名和一個痛苦的故事,但它首先是一座雄偉的建筑,每天吸引無數人去參觀。法國作家雨果也不例外。在小說《巴黎圣母院》的序里,雨果道出了這樣一個故事:若干年前,作者參觀巴黎圣母院,在一座尖頂鐘樓的陰暗角落里,發現墻上有手刻的字:ΑΝΑΓΚΗ(命運)。這幾個大寫的希臘字母,受時間的侵蝕已經變黑,深深陷入石頭里面,而它們奇特的姿態和形狀卻顯示出難以名狀的痛苦,尤其是詞中所蘊藏的宿命,深深震撼了作者的心靈。
他左思右想,這苦難的靈魂是誰——為什么非把這罪惡的烙印留在這古老教堂的額頭上不可呢?為了敘說這個詞,他創作了《巴黎圣母院》這本小說,為一塊塊毫無生氣的、冰冷的石頭注入了血液,也讓那些被囚禁在命運牢籠中的靈魂以悲劇的形式一一復活。
首先是那個住在老鼠洞里的隱修女,她用棕色麻布口袋裹住全身,死滯的目光凝視著角落里的一只粉紅小鞋——那是她女兒的鞋子,被埃及人偷走的漂亮女兒留下的鞋子。她將全部的仇恨都算在了偷孩子的吉普賽人頭上。但她并不知道,那個她痛恨的吉普賽姑娘愛斯美拉達,正是她十多年來魂牽夢繞的女兒,如今在格雷沃廣場上,美麗的愛斯美拉達正在跳舞,宛若從森林里走來的仙女:
“……她舞著,轉著,飛旋著,腳下馬馬虎虎鋪墊著一張舊波斯地毯;旋轉著,每逢她那容光煥發的臉閃過你面前,她那黑色的大眼睛就向你投射灼灼的目光。
她周圍的人都瞪大眼睛,張著嘴巴。她舞著,滾圓潔白的雙臂高舉過頭,把那巴斯克手鼓嘣嘣敲響,俊俏、纖弱的臉龐蜜蜂似的活潑轉動……”
這樣一位可愛的天使,她會聲音顫抖、眼睛發亮地說:“哎,愛情?那既是兩個人,又是一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化為一個天使,那就是天堂!”然而,縱然她渾身散發著熱情與自由的氣息,也仍然無法擺脫命運的囚禁。她愛上了衛隊長孚比斯,她開始教自己的山羊如何用字母拼寫出這個名字,然而這樣浪漫的愛情舉動居然被人視為巫術。更殘酷的是,孚比斯只是個花花公子,她以為他可以保護自己,而當她獲罪被押到廣場上時,那位衛隊長正在她頭頂的樓臺上,摟著新情婦的腰肢,無動于衷地觀望她去受死。
愛斯美拉達死了。她的母親也死了,死在她絞刑架的旁邊——認出女兒之后,她像猛獸一樣撲向劊子手,把他的手咬得鮮血淋漓,人們粗暴地把她推開,她的頭重重地碰在石板路面上。
加西莫多出場了。他把身軀隱匿在鐘樓的黑暗里,流著淚親眼目睹了自己所愛的女人愛斯美拉達被絞死;他親手將自己曾經深愛的養父克洛德推下鐘樓,看著他像瓦片一樣滑落,跌得粉碎,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或許只有那個與他朝夕相處的鐘,才能聽見他心底那聲撕心裂肺的悲鳴:“啊!我所愛的一切!”
既是獨眼,又是駝子和羅圈腿的加西莫多,他的丑陋世人皆知。“加西莫多”這個名字在拉丁文里是“略差一點兒”的意思,也許這正說明了他離“人”只差一點——僅僅略具人形。在遇見愛斯美拉達之前,他不過是個不知道痛苦的狂歡節小丑——“這獨眼巨人看見漂亮、端正、身體構造良好的人的腦袋都在自己的畸形腳下,陰郁的臉上頓時粲然顯現睥睨一切的歡樂表情。”
在恥辱柱前,嘴唇干裂的加西莫多祈求著有人給他水喝,只有善良的愛斯美拉達,將水送到他嘴邊,“于是,他那迄今完全干涸、猶如火燒的獨眼里,大滴的淚珠轉動,緩緩滴落,順著那由于絕望而長久抽搐的畸形的臉龐流下”。或許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流淚,也是第一次被美好的愛喚醒了沉睡的心靈。
不幸的是,這一滴眼淚也變成了他悲劇命運的源頭。他為愛斯美拉達做了一切,但這個姑娘至死愛著的都是那個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連看加西莫多丑陋的樣子一眼都得出于極大的憐憫和感激。加西莫多還能期望什么呢?他被囚禁在那副丑陋的軀體里,甚至不敢靠近她,不敢說出愛,直到死去。
克洛德,加西莫多的養父,一個曾經好學上進、認為“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求知” 的年輕人,當一場瘟疫奪去了他雙親的生命,只留下他搖籃中啼哭的弟弟時,他體現出了極大的愛心和責任感:“他決心對上帝負責,全部身心都獻給這個孩子的前途,決心一輩子不要女人,不要孩子,只要能保證弟弟的幸福和前程。”然而也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在弟弟死去之后的悲傷,被評論家稱作“雨果的敗筆”。他們說“如此偉大的作家,也犯下這種錯誤,委實可惜。”因為很多人都認為他代表了黑暗的神權,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事實上,克洛德,也不過是個被教會囚禁的傀儡。
他同樣愛著愛斯美拉達,愛得發瘋,也許比加西莫多還要多上幾倍幾十倍,但他一樣不能獲得芳心。他聲淚俱下的表白,遭到了愛斯美拉達的唾棄,她寧愿選擇死也不愿和他在一起。于是因愛生恨的克洛德下令絞死了愛斯美拉達。
《巴黎圣母院》的故事是浪漫的,有著美女與野獸般的傳奇色彩。為何會造成這種效果?這與《巴黎圣母院》藝術上最大的特色 ——“美丑對照”有關。雨果曾講過,“美就在丑的旁邊,畸形靠著優美……光明與黑暗相共”,“取一個形體上畸形得可厭﹑最可怕的人物……用陰森的對照光線,從各方面照射這個可憐的東西……”《巴黎圣母院》的主人公正是如此,美則美到極致,丑則丑到頂點,這可以說是作家的一種有意夸張。
然而,無論極丑還是極美,都只能引起讀者最初的驚嘆,打動我們的還是那些內心深處的靈魂。雨果深諳此理,他運用“美丑對照”原則,讓最丑的人有最純潔的愛,如加西莫多面丑心善,好人一個,卻未必有好報;衛隊長英俊瀟灑,卻不懂得珍惜愛斯美拉達的愛,甚至也不懂得什么是愛,但——他結婚了。
這是命運的安排嗎?沒有人能夠解釋清楚。巴黎圣母院同樣默默無語,無法入眠,她只能晝夜不停地為這些被囚禁的靈魂撫慰祈禱。
(王世全摘自樹人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