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不對
有一回,和王欣慰一塊吃飯時,于飛說,想起了一個笑話。
于飛是圈子里有名的葷段子高手,大家便紛紛起哄要他說。他笑了,也是一個飯局,海鮮宴,席間,一個中年男人感慨,說,從前,她說想吃10只蝦,我就剝20只給她。現在,她說要我幫她剝蝦殼,開玩笑,我連幫她脫衣服的興趣都沒有了,還剝蝦殼?
哄堂大笑。只有一個人沒笑,王欣慰。這讓于飛陡然覺得這女人有些特別,抬眼看她,她拿一只蝦殼,在面前的碟子上百無聊賴地劃呀劃的。
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小年輕拿過一只蝦剝給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如果是像王欣慰這樣的大美女,我真恨不得變成這桌子上的蝦。
這話說得有些孟浪,王欣慰側過頭很認真地瞧了瞧那小年輕,然后,又看一眼坐在她對面的于飛,你說得不對。
她頓了頓,又說,就算是在一起久了,膩歪了,你也還是得幫著她剝蝦殼。
于飛一怔,一時參不透這里面的玄機,只好笑吟吟地看著她,等她自己公布答案。
半晌,王欣慰才慢條斯理地說,就是因為你沒了興趣幫她脫衣服,所以,才更要剝,不止要剝,還要多剝,堵住她的嘴,她才沒空跟你提要求呀!
王欣慰手里仍舊拿著那只蝦殼,只是,說完這句話,她把蝦殼往碟子里一扔,整個人朝后靠著坐了下去,瞅著于飛笑得花枝亂顫。
這樣的女人多難找呀!
下一回,飯局上又有王欣慰和于飛。他朝著她笑,剝蝦殼?
她給他一個單純的笑,點了一下頭。那一餐飯,他和她都吃得沉默,他挑了她邊上的位置坐著,可是旁邊的主人席上坐著的那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猛勁灌王欣慰酒,朝著她很色情地笑。
王欣慰也不惱,跟著他一路見招拆招。他要喝交杯,她比他鬧得還要歡;他說連干3杯應該親一次她便主動把臉送上去。常在所謂場面上跑的女人,犧牲點皮相,真的在所難免。
遇王欣慰之前,他覺得他早已看透。可自那次剝蝦殼事件以后,他便在心中給她貼了個標簽:有點閱歷的、有點生活的、有點滄桑又有那么點智慧的。
這樣的女人多難找呀!
他想跟她發生什么,或者,說什么也不發生,這樣不清不楚地向往也是好的。本來說頂了天也就是個向往,他沒想到會管不住自個兒的心,竟然長了草,還是春天里的草,一路草長鶯飛,很快遮天蔽日。
他竟然受不了她當著他的面跟別的男人打情罵俏。她出去上洗手間時,他陡然出現攔截了她,抓住她的手。他預備是向她解釋的,但是她沒朝他要理由。于是,他們就這樣手拉著手,沖出那間酒肆。
他們很小資地跑去喝了咖啡,還要了一壺大紅袍,茶喝到蓋過酒精氣息時,王欣慰走了過來,摟住他脖子,坐在他腿上,仰起頭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是嗎?
是吧!
他開始大面積茫然,按照成人的游戲規則,他應該抱上去,再吻上去,就算是在這小小的茶室里來一場真人秀也沒什么石破天驚的。
可當他篤定下來要跟她開始點什么的時候,她卻又抽身離開了,她說,我們永遠不要上床,好不好?
好!
他點點頭,鄭重地承諾。他愈發覺得自己喜歡眼前人。他們之間無性,是干凈的。因為干凈,或者,可以存在久遠一點。
他太累了,這些年,他周旋在五光十色的女人中間,跟她們歡好、游戲,剎那恍惚,經歷浪蕩過后接著是無盡的疲憊。他其實早已想不明白,尤其是看著女人們或在他身下或在他身上情不自禁的高潮模樣,他想不透,究竟是他睡了她們,還是她們睡了他。
為什么憤怒
所以,他們說話,手拉著手,一起去洗澡按摩,裹著白白的浴巾,各自閉目享受按摩師的勁道,間或搭兩句話,像早已經形成默契的舉案齊眉的夫妻。
他們也逛街、吃飯、喝酒、喝茶。
可是買東西時,他送給她A,她必回B。他皺眉,說這樣不好。
她拍拍他的肩,沒什么不好的。這世上父母跟子女都講付出和回報,太不對等易生怨。
她看著他的眼睛,仿佛一路能看到他心里去。她最后悠悠嘆一口氣,我不要你怨恨我!
怎么會?他笑。
可是很快。他發現,他會,原來真的會。
因為她說跟他永遠不上床,可是,她卻輕易就上了別人的床。于飛親眼看見的。這讓他無比憤怒,就算他一時沒搞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了什么這樣憤怒。但,到底,他還是憤怒了。
他第一次覺得她其實跟他曾經經歷過的A、B、C、D……是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他控制不住自己暴躁的情緒,他甚至想等在酒店門口,像捉奸的丈夫一樣,看到她,打她一頓,然后,拖她上床,撕扯掉她的衣服,外面的,還有里面的。她會不會叫?
那么好吧,就讓她叫吧。他是不會心軟和心疼的。不論她是舉起白旗還是哀求他,他都不會停下來。
于飛站在陽光下,發現自己流汗了,握得緊緊的手心里,也滿是汗。他怔了一下,看了一下對面酒店玻璃幕墻里自己的影子。
他覺得迷茫,那種深切的迷茫,為什么在這樣的時候,他竟然會這樣渴望她的身體?
誰是神經病
再見面時,他變得冷淡。但他遵守跟她的誓言,他對于她,仍舊僅止于牽手、攬肩、親面頰。他到底沒有把她粗暴地扔到一張大床上。
王欣慰是個聰明女人,她目光變得很犀利,問他,你怎么了?
他朝著她淡然一笑。其實,他不想再朝她看上一眼。
那個約會,不歡而散了。
再以后,他沒主動找過她,她也沒有再找他。有幾次,他知道有可能會遇見她,便推了應酬。不曉得為什么要躲,是失望么?那么是他曾經有過很大的希望?他不知道,只知道,現在,有時,他像未遇見她之前那樣,又覺得空,仿佛整個人整個心被人從里面抽了真空,現實把他變成了一個沒有愛憎、最起碼不輕易表現出愛憎的冷漠的機器樣子。
太空時,一個人去喝酒。在酒吧里,他遇見王欣慰,她也是一個人。喝酒,一杯又一杯,一仰脖就干了,誰也不招惹,仍舊是那副有別于其他女人的特立獨行的模樣。他遠遠看著她,并不急著向前。
有陌生男人上去找她搭訕,說,小姐,我們一起喝一杯呀!
她把人罵開了,像潑婦一樣。男人罵她是神經病,她就突然之間像失控的、憤怒的復仇者,朝著那男人就撲上去了,抓傷了他的臉,用高跟鞋跟他混戰在一起,她大聲哭泣,妝花了,衣服在撕扯間凌亂了。
不疼
后來,男人還了手。于飛知道,這個時候再不沖出去她是要吃虧的,他跑出去,給了男人一拳,然后拉著她,她跑丟了一只高跟鞋。但是她說,是哭著說的,說我不在乎。她問他,說你知不知道,你說的那個笑話,多像是在說我。我跟他在一起那么多年,最好的青春,無數次人流,他不肯娶我,總說要我等等,再等一等。我多么相信他。我以為他最終會娶了我,像他說的,愛我一生一世。他跟我說過的,如果有來生來世,他還是想要跟我在一起。可許久許久以后,他偷偷一個人結了婚,新娘卻不是我。他說,已經不再愛我了!連伸手脫掉衣服都懶得。你知不知跟他做愛的時候,他后來只褪掉褲子,連上衣都不肯脫,我覺得自己像只雞。
于飛哭了,伸出手去,她卻害怕地躲閃。她吸著鼻子,不要對我太好,否則我會愛上你,我不想重復上一回的傷害。
那晚,夜風很大,她的腿流了血。但是她說,我不疼,一點也不!
他就那樣遠遠地望著她,感受來自內心的疼,先是一點點,然后暈開來,沒有征兆地,讓他疼得不能自已。
后來,另一個他不認識的男人徑直朝她走來,不等他和她反應,男人劈手甩給她一耳光,罵她,你他媽的賤呀!那事是不是你干的?你以為這樣我就會離了娶你?你他媽的做夢。你以為把老子騙賓館去跟你睡了一覺,讓老婆發現了就能擺我一道?
他又上來一腳,于飛仍舊沒反應過來,而王欣慰,是不是麻木到已不想反應?她被那男人踹出去,然后,像個風箏一樣跌落。
我們要不要在一起
所有人都知道于飛花心,女人不是一個一個,而是一茬一茬換。所有人都見到了他的花,卻沒人見到他的傷。
那一次的后來,他告訴王欣慰說,不是所有男人都壞。也有女人壞,背著老公紅杏出墻。有時不認真,是因為不想再受傷。
他說,其實我想給你剝一輩子蝦殼,真的。
他們抱在一起哭。頭一次,他抱著一個女人,卻并不想念她的身體。
我們要不要在一起?
他問。
不。
她搖著頭,流眼淚。不要!她說,我們都是失去愛、害怕愛、不能再愛的小孩。只好分開,只有分開。
那以后,于飛在飯局上,再不講葷段子。有時,他會很想念一個叫王欣慰的女人,他想給她剝蝦殼,一只,又一只。直到,她再勇敢起來,像他這樣!
(摘自《儷人·閨房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