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學前教育理論的奠基人、19世紀新教育的倡導者,福祿貝爾說:“兒童的全部在于兒童自身,無論如何輕微的征象,過去的在于兒童,未來改變的仍在于兒童,而且整個兒童只由從內向外的發展而獲得。”至于發展的形態,他認為猶如種子之于植物:種子雖小,卻包含著整個植物的完美形態,植物日后之發展,乃循此種子既存的內蘊而成——“種子蘊藏著整棵樹的本性。”推而廣之:“每一存在物之未來生活的發展和形成,早含于其存在之開端。”“個人內在生活的發展,重演種族的精神發展。”“人的發展該由一點出發,然后繼續不斷地演進。”所以,他懇請教師:“不讓教學對象分支的發生點和萌芽點被忽略過去”。
據吳承恩記載,孫悟空是從觀音滴血的石頭中誕生的純天然的生命體,天地是他的父母。所以,玉皇大帝說孫悟空“乃天地精華所生”。孫悟空一出生便“學爬學走”、“拜了四方。”在《西游人性》中,林云先生說,“拜四方”,是孫悟空的謙恭所致。
在《西游記》的第一回里,我們還“能從幾個地方看到石猴的‘謙恭’:
第二、在成為‘美猴王’之后,一天,同眾猴喜宴之時,忽然墮淚:‘……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駐天人之內?’這是對生命以及對存在的思考和謙恭;第三、石猴尋仙訪道行至西牛賀洲地界,在山上聽到一個樵子唱歌后的表現:‘猴王近前叫到:老神仙!弟子起手。’前半句看似有些無禮,其實是一種內心喜悅的激動表現;后半句里充滿了對人的尊敬之意;第四、當石猴在樵子的指引下,終于來到‘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前,見一仙童,石猴‘上前躬身道:我是個訪道學仙之弟子,更不敢在此騷擾。’這一系列的言語和身體姿勢,都表現出石猴對人的謙恭和敬意;第五、石猴在童子的引導下,直至瑤臺之下,見菩提祖師端坐在臺上,‘猴王一見,倒身下拜,磕頭不計其數,口中只道:師父,師父!’。這是對道德和學問的謙恭。”
林云先生接著又說:“如果把這時候石猴的‘謙恭’稱為人的第一個本性,那么當我們繼續往后看下去,我們會驚奇地發現,曾經謙恭的石猴,怎么會變得越來越不同于以往?我們將會看到一只動輒以‘俺老孫’、‘孫爺爺’等自稱的猴子,完全是一個內心里充滿了驕傲、自負、老子天下第一的角色,石猴這是怎么了?”
好!這個問題提得好!
在我們看來,當時,孫悟空所以要拜四方,除了其天生的謙恭原因之外,更多的原因是他天生的一種孤獨感使然,那是他在尋找,尋找他的根由:尋找他的父母,他的親人,他的家。因為“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是萬物和人的天性, “拜了四方”之后,他還做了一個動作:“目運兩道金光,射沖斗府。”
這是什么意思呢?
林云先生說:“我們知道,一個意志消沉的人,往往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的身體特征明顯表現為:兩眼無神、低頭向下。與之相反,一個積極樂觀的人,卻是雙目炯炯,抬頭向上。石猴此時的這個動作,不正是間接地告訴我們,他天生具有積極向上的人性品質嗎?從這個動作里面,我們又看到了人性之初的第二個特質:積極向上。”
林云先生的這種解釋無疑是非常善意的,正面的,而且是正確的,但,也是不完全的。在我們看來,他之所以要“目運兩道金光,射沖斗府。”是因為孫悟空企望別人發現他,認可他,接納他。他怕孤獨,渴望得到平等的愛,哪怕是關注。因為我們是平等的。所以,美國的《獨立宣言》開篇第一句就說:“人生而平等。”我們不僅“生而平等”,而且“生而優秀。”我們的父親有無數的精子,母親也有無數的卵子,但并不是這無數的精子和那無數的卵子都能夠成功地結合,產生無數個你。產生我們的是那些最有活力、最優秀、最有競爭力的那個精子和這個卵子的強強融合的智慧之果。即或我們是丑的、殘的,只要我們存在,我們就是最好的!最優秀的!
而結果呢?結果是,玉皇大帝發現了他,也肯定了他,但卻沒有接納他,大家知道,孫悟空是屬“仙”的,他應該到天庭,和玉皇大帝他們一起生活,接受教育。玉皇大帝在沒有搞清楚孫悟空的意思的情況下,就放棄了他,盡管玉皇大帝派千里眼、順風耳開南天門觀看,二將也“看的真,聽的明”,也做出了客觀的結論:“臣奉旨觀聽金光之處,乃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小國之界,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石產一卵,見風化一石猴,在那里拜四方,眼運金光,射沖斗府。如今服餌水食,金光將潛息矣。”
問題是,“服餌水食”,是孫悟空知情還是不知情的呢?是孫悟空主動還是被動的呢?或是孫悟空避而不及呢?我們已經搞不清楚了。但是,有一點已經成了事實。那就是他已經不是剛出生時候的他了,他變了,開始異化了,要么孫悟空同化了“他”,要么“他”同化了“孫悟空”,一個新“孫悟空”開始孕育了。可惜,玉皇大帝對孫悟空的“異化”,僅用一句“下方之物,乃天地精華所生,不足為異”了事,放棄了對孫悟空進行教育的最佳時機,放棄了做孫悟空義父或養父的機會,堵住了孫悟空上天庭的門,不讓孫悟空回家。從此,孫悟空徹徹底底地成為了孤兒。孫悟空是孤兒,所以就沒有了家,也因此沒有了家庭的約束。對于這個事實,有一個叫周方銀的先生似乎很羨慕,好象是一件非常值得慶幸的事。
在《解碼<西游記>》中,他是這樣說的:“我們每個人一出生,就處在社會關系網絡的籠罩之下。一生下來,就有父母,可能還有兄弟姐妹,還有七大姑八大姨之類。在還沒有走入大社會之前,就先在家庭這個小社會中生活。當我們還只有一兩歲,處于懵懵懂懂的狀態時,父母、親人就已經在對我們進行價值觀和社會生活規范方面的教育,如果不聽話,則可能會遭到他們的‘懲罰’或批評教育,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很多觀念就已經被無意識地塑造了。我們的思維框架、先入之見及許多價值觀念,在這個過程中就開始逐漸形成了。而我們的本性到底是什么,實際上成了一個模糊的東西。
石猴則大不同,他一生下來,就能夠獨立生存。輕易度過了一般人無法避免的初生階段的脆弱期。他從出生的時候就是獨立的,沒有陷入社會關系網中,并不需要承擔道德的、倫理的責任。他是一只和自然同體的自由自在的猴。”
其實,對家庭,孫悟空是渴望的,只是當時他沒有找到一個家。沒有家庭,使他失去了安全感,沒有了歸屬感,使他的成長出現了許多波折。而這正是孫悟空變“壞”的開始,也是孫悟空變“壞”的根源。
也就是說,孫悟空的錯皆源于玉皇大帝在聽了匯報之后,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下方之物,乃天地精華所生,不足為異”,認為孫悟空是“下方之物”,不屬于天庭之“仙”,將他置之不理。
什么是“將潛息”啊!?按我們的理解,千里眼、順風耳是說孫悟空接受了非天庭的教育,他的“金光”,就要潛藏起來,就要“息”了。而此“息”,非彼“熄”也。即使他的“金光”“潛息”了,但是,它們仍然存在,它們僅僅處在休眠狀態,就像動物的冬眠一樣,這不是死亡,一旦時機成熟,他們還會重現“金光”。
孫悟空所以要“目運兩道金光,射沖斗府。”就是他的“金光”“將潛息”了,那“射沖斗府”的“兩道金光”,就是茫茫大海中發出的“sos”,那是他在求救啊!他渴望得到玉皇大帝的教育和幫助!而玉皇大帝卻拒絕了孫悟空的求救!
也許有人會說,我們對玉皇大帝要有陳寅恪先生所倡導的“了解之同情”之心,對玉皇大帝不能太苛求,而且福祿貝爾也說過這樣的話:“正如一個新的芽苞要發生的征兆往往是不明顯的一樣,新的教學對象目的的出現的征兆也常常是很不明顯的。”
但是,我們也記得福祿貝爾還說過這樣的話:“如果某一教學對象的新分支要求產生的時刻被忽略而失去了機會,那么,被看作必要的教學對象的任何或遲或早的教育總是沒有生命的。”面對孫悟空的變化,玉皇大帝并沒有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和足夠的關注,瞬間的漠視和忽略在很大程度上埋下了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根由,也為孫悟空取經路上的贖罪式的服役找到了堅實的背景支撐,因為這種漠視和忽略足以讓一個勃發的生命體窒息在噩夢般的深淵。從玉皇大帝的不經意忽略到孫悟空的大鬧天宮及其后的重重艱辛,不難發現,本可以茁壯成長的孫悟空卻不得不蒙受五百年的五行山重壓和九九八十一的護取真經的磨難。如果當初玉皇大帝多一點體察,少一點臆斷;多一點謙遜,少一點權威;多一點耐性,少一點隨性;多一點親密接觸,少一點間接視聽;多一點開拓創新,少一點因循守舊,這個大自然的精靈可能要被書寫成另一段生命傳奇。按照福祿貝爾的理論,從這個意義上講,玉皇大帝不是一位好教師,他在一定程度上熄滅了孫悟空成功、成才、成名的良好機緣,這不能不說是教師留給學生的遺憾。
也許正是因為世間有這樣一些不太優秀的教師,所以,福祿貝爾提醒我們說:“對教學對象作為新分支出現的時刻、位置和場所的重視,對于活生生的、釋放出生命和喚起生命的教學來說無疑是極為重要的。一種合乎自然和理性的、喚起生命和發展生命的教學,其本質絕大部分僅僅體現在發現并堅持這一點上,因為如果真正發現了這一點,那么教學對象便會如任何其他生命有機體一樣,按照存在于它內部的法則獨立地向前發展,并因而在相當獨特的意義上說甚至使教師本身得到教益。因而教師的全部注意力所針對的目標必須是:不讓教學對象分支的發生點和萌芽點被忽略過去。一旦這一要求被延誤,導致的結果將是教學方法失去統一,教學過程違反事物本性。
(作者單位:廣州市黃埔區教研室,廣州市新港中學)
責任編輯 蕭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