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那些野生的樹。曠野之上,突然之間就冒了出來——縱橫馳騁的枝子,不規(guī)則的態(tài)度,以一種極其自由和奔放的姿勢生長的樹,那些野生的樹,有著致命的孤獨。
不會聚群,亦不會成排地栽種在路邊。不,絕不被人工種植。是一顆野生的種子,是哪一場春風(fēng)讓它發(fā)了芽?就這樣偷偷地長在了光陰里,瘋了似的長。那沒有邊界,沒有規(guī)則的長法讓許多樹們嘲笑,可它依舊那么放肆、那么傲慢地長著!孤獨地長著!
有誰比它更能領(lǐng)會孤獨呢?天地之間,仿佛只有這一棵樹,兀自地、跋扈地長著。一副丑陋而野蠻的長相,最放蕩最自由的靈魂——有多粗糙就有多細膩,有多無情就有多深情!永定河邊,隔不遠,就有那些野生的樹——怎么會有這么難看的樹!不會成材的,歪歪斜斜,隨意地懶散地長著。
那些死了的樹的尸體更驚心,只剩下一半。白的樹皮,有被雷電燒過的黑洞——被傷害過的身體更美得寥落動人。看到成片這樣的樹時,心里會排山倒海。不會有眼淚,亦不會傷害到內(nèi)心的脆弱。本質(zhì)上來說,所有人的孤獨全一樣,樹的孤獨,人的孤獨——聚集在一起,有時候不過是為了相互取暖。
去泰山時,看到石縫里長出的樹,頑強地長著,一臉的倔強。在萬千時光流轉(zhuǎn)之間,一棵樹能記得所有的光陰——那些熱烈的、悲戚的。它即使孤獨死也不會被豢養(yǎng)!
金農(nóng)的畫中,題過這樣一句:忽有斯人可想,可想!而這些孤獨的野樹呀,已經(jīng)不想斯入了。它想的,就是與時光為友,在天地之間,尋一份孤獨的大美——我不要華美的姿容,我不要眾星捧月,我不要斯人可想。我只要,這天地之間空曠清明,在月明星稀之際,忽有“孔明燈”滑過月亮,而這樹,這孤寂的樹,似徐渭筆下的藤,剎那間大面積地哭了。
不成群結(jié)隊,只獨自長在最邊緣的地方——一定會被人議論,一定會讓人憤憤。因為它有野生的姿態(tài),有一根驕傲的骨,有一顆最柔軟的心。低下頭來,為墳里的人擋風(fēng)雨,它不要花枝春滿,不要月滿天心。要的是這樣孤僻地活著,活成一棵永遠不與別樹相同的樹。
注定品相不好,注定丑陋,可內(nèi)心散發(fā)出的詭異與妖媚,那樣潦草地動人著……野生的樹,有著特定的氣息。只要你內(nèi)心渴望動蕩,渴望不安,渴望逃離,渴望有一場適當?shù)男皭海@野生的樹,就是最好的姿勢。
就是這樣了,與我在一起——哪怕死。這樣的意興,這樣的闌珊;這樣的傾心獨戀——它沒有絕世的容顏,只有這驕傲孤獨的樣子,立于天地之間,散發(fā)出最原始、最動情的驚艷之姿!
(李奕摘自《今晚報》)